北帝对待阆仙的沉默并不意外,继续道:“月烛君不知此事,妹妹的死一直是他的心结。我跟他之间也有些误会,不便告诉他。”他背对着阆仙,声音里渐渐带了笑意,“幸好,这个误会终于要结束了。这些年来,月烛君一直跟在孤身边,也没机会交什么朋友。孤观他似乎与阁下颇为投契,若是孤向他坦白后,月烛君与阁下谈心,还望能多替孤美言几句。”
见阆仙一时迟疑,北帝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就当是看在我输给你道侣的那个玉瓶的份上。”
“若是月烛君果真来找我的话。”阆仙道。
北帝笑了一下,道:“他会的。”他比所有人都要更了解谢寻瑾,心知那人与人交往,即使并不需要意见,也会喜欢通过表现信任来迅速拉近距离感。有些心思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只是下意识地如此做了,北帝却一清二楚。
阆仙之前几日一直在雕人偶,他初次干这种事,雕废了好几块木头。对于修真界来说妖修们浑身是宝,却也浑身是刺,同等修为的妖修因为体质强悍,战力普遍要高出同境界下的人修一截,所以妖修宝物十分难得。但是在碧沉渊内,是有定期的集市的,一般十年一小集,百年一大集,多少在人修中已经算是极为珍贵的宝物,在碧沉渊的集市中连在街道上拥有一个单独摊位的资格也没有。
被阆仙用来雕刻人偶的,就是一段软心木,此种灵木既没有药效,也不适合炼器,但是它之所以千金难求,是因为可以温养神魂,再造肉身,效果十分神奇。
谢兰折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她饮下了鸠酒,凡人的身躯承受不住如此霸烈的毒性。若不是当初北帝施术的及时,现在谢兰折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当初谢兰折的身体被冰封住后,浑身血液停滞,毒性无法继续毁坏她的五脏,这具身体才能留住最后一口温热气息。
只有活着的身体,才能让魂魄居住。
北帝和阆仙再次站到了冰棺前,白虎主杀伐,云无觅身上煞气太重,被阆仙留在了外面。阆仙将雕好的人偶放在冰棺上,向里面注入了足够多的灵气,才用神识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谢兰折沉睡魂魄,放入了软心木当中。一旦有了魂魄,软心木便可自动汲取灵气根据魂魄相貌改变自身形状。
待看见软心木逐渐拉伸变为少女身形,阆仙才舒了一口气,若是谢兰折魂魄因为沉睡多年而丧失了自我认知,虽然也能醒来,但少不得还要再费一番功夫了。
在木皮转变成人类的肌肤之前,一件衣服披到了谢兰折的身上,是北帝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像是剥落的鳞片一般,最外层已经因为丧失灵气而变得干瘪的树皮片片掉落,露出里面新生的娇嫩皮肤,和乌黑发丝。
谢兰折变回了她的少女时的身形,在所有木皮全部脱落之后,那看上去像是只是从长梦中初初醒来的少女长睫颤抖,慢慢睁开了双眼。与此同时,她身下仍然被冰冻着的旧日躯体,化作了一堆粉末。
“你感觉如何?”阆仙开口问道。
谢兰折看上去还有几分迷茫。她没有回话,而是观察四周陌生环境,待确认似乎并无危险后,才谨慎开口,道:“我感觉很好,多谢。”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身无寸缕,伸手抓住了大氅边沿,将自己裹紧。
“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何事?”阆仙继续问道。
“……我记得德妃带人来赐我一死,之后我饮下了鸩酒。”谢兰折道,她说到这里话语一顿,面色有些不好,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临近死亡的时刻,她目光一转,看向了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北帝道,“我记得是你救了我。”
“是,孤救了你。”北帝答道,走上前来,将一套女子衣物放在了谢兰折手边,“我们会在室外等你,待你换好衣服后,我会带你去见你的兄长。”
阆仙扫了一眼,认出那套衣物上绣有防寒的阵法,算是一件法衣,不由眉尾微微一扬。谢兰折的新身体纵然为软心木所造就,天然带有灵气,初初醒过来时却仍然是凡人,会畏惧寒冷。这些事原本都该是阆仙来做,他倒也准备了衣物,不过因为并没有携带女子衣物,是故准备的是一件男子衣物,此刻有北帝代劳,他便没有多事。
“走吧。”北帝对阆仙道。
阆仙对谢兰折道:“姑娘若有任何不适,应当及时告诉我。”他见谢兰折点了头,才和北帝一同走出了这间冰室,背对门口而战。
“尊者看上去好像很高兴。”阆仙道。
“心愿既了,自然高兴。”北帝笑道。
片刻后,谢兰折换好了衣物,从房中走出。
“我们走吧。”北帝道。
谢兰折却不声不响,跪地向北帝和阆仙行了稽首大礼,道:“谢兰折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阆仙避开了这一礼,北帝站在原地受了。
“你应该谢谢你的哥哥,我是为了他才救的你。”北帝道。
阆仙挥袖一拂,用灵气将谢兰折抬起,道:“我收了你兄长的诊金,自当尽力救治,不值一谢。”他用神识探过谢兰折内腑状况,确认灵魂与身体适应良好后,对北帝道,“既然人已救回,我便先走了,云无觅还在外等我。”
待北帝点头后,阆仙向前迈步,身影消失在此处。
“我们走吧。”北帝回头看向垂首站在他身后的少女,道。
“好。”谢兰折轻声应了,微微一笑。
整座宫殿都属于北帝,他心思微微一动,就能找到月烛君在哪里,只是今日身后跟了个凡人,他只能慢慢走过去,在心中反复斟酌该怎样坦白。
月烛君又待在他的书房里,他已不知在此坐了多久,连灯油熬干了,天光又亮都没发现。此刻手腕实在是酸痛难忍,才搁下笔,轻轻按揉因为伏案过久而发红手腕。摊开在桌面上的书页,上面内容正是有关轮回之事。
有人径自推开了他的门,他抬头,看见了他的陛下,下意识叹了一声,无奈道:“陛下怎么又来了?”
北帝这次却没有跟他调笑,而是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来给你送礼的。”他向旁边一让,笑道,“如何,你可还认得出这是谁吗?”
谢寻瑾猝然站起,背后椅子在玉砖上拖出刺耳声响,他的笔被他动作所带,滚落到了地上,玉质的笔握摔碎成了几瓣,他却已无心去看了。他死死盯住那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眼眶发红,嘴唇颤抖,那两个字在他舌尖滚了几滚,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阿兄!”谢兰折的眼里落了泪,哑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