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天方亮,一辆马车就从端木府出发,一路往皇宫而去。
端木老太爷是天子近臣,端木府的位置离皇宫并不远,也就三条街的距离。
不到一炷香,端木府的马车就抵达了宫门处。
因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从没进过宫,贺氏便让小贺氏陪同着走这一趟,当然也是为了防她们俩乱说话。
三人下了马车后,立刻有早就候在那里的內侍迎了上来,“端木二夫人,两位端木姑娘有礼了。”他言语之间很是客气,不敢怠慢。
交验了小贺氏的腰牌后,那內侍就笑眯眯地领着她们进入宫门,向皇后的凤鸾宫中行去。
皇宫之中,自是一种威仪的皇家气派,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玉砌朱栏。
端木绯不疾不徐地跟在小贺氏身旁,正好比她落后一步,眼观鼻,鼻观心,气定神闲。
楚家是大盛的世家大族,有着国公的爵位,曾经的她就时常随祖母楚太夫人进宫。
想到楚太夫人,端木绯不禁有些恍惚,心想: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祖母……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端木绯就觉得右手一暖,却是端木纭握住了她的手。
端木纭第一次进宫心里本是有些紧张的,但怕端木绯害怕,一直暗暗注意着她的情绪,一见她神色有异,赶忙拉住了她的手。
端木绯转头朝着端木纭露出乖巧的笑容。
到了凤鸾宫后,又有一个身穿青莲色宫装的宫女出来迎三人进殿,东偏殿的方向传来一片语笑喧阗声,已经有几家的夫人和姑娘在里头了。
皇后那边已经得了通禀,众人齐刷刷地朝小贺氏、端木纭和端木绯望了过来。
三人走至殿中,恭敬地向皇后行跪拜之礼:“臣妇(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正端坐在一张填漆戗金凤纹罗汉床上,穿着一件明黄色对襟立领缕金百蝶穿花褙子,牡丹髻上插着朝阳五凤挂珠钗,看来雍容华贵。
皇后微微一笑,抬了抬手,和气地说道:“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三人又齐声谢过皇后之后,方才起身。
皇后就看向了小贺氏身后的端木纭和端木绯,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声道:“这两个小姑娘看来玉雪可爱,都说端木家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小贺氏恭敬地在一旁道:“皇后娘娘,她们是臣妇的侄女,正是先去的大伯留下的一对掌上明珠。”
皇后叹道:“原来是端木城守尉的遗孤……上前让本宫看看。”
端木纭和端木绯应声了一声,上前了一步,福身行礼。
皇后又赞了一句,然后赏了端木纭和端木绯一人一串红玉手链作为见面礼,之后,就赐了座。
端木纭和端木绯再次谢过恩,便往后退去,端木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坐在皇后下首的一个少女身上扫过。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身着一件紫色的百蝶穿花刻丝褙子,一头青丝挽着一个弯月髻,发髻间的紫色水玉珠花衬得她的面颊粉润如花瓣,然而少女的樱唇紧抿,眸色幽暗,看来心情不佳。
她是皇后膝下的独女,大公主舞阳。
端木绯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目光没在舞阳身上久留,心里幽幽叹息。
当她还是楚青辞时,和舞阳是闺中密友,而现在她却由楚氏女成了端木氏女……
端木纭和端木绯随着小贺氏坐了下来,看着皇后与众位夫人寒暄说笑,端木绯的心思不由飘远,就在这时,一个宫女进来禀道:“皇后娘娘,楚二夫人和楚家三姑娘来了。”
端木绯不由身子一僵,抬眼朝门帘的方向看去。
很快,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带着一个穿了一件樱草色刻丝褙子的小姑娘款款地进入殿中。
端木绯瞳孔微缩,双目死死地盯着那个鹅蛋脸的小姑娘,对方那清丽的小脸上一双细长的睡凤眼,瞳孔中波光流转,娇俏可人。
楚、青、语。
端木绯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里……
重生至今,端木绯一直在想,楚青语当日为何要害她。
她自幼体弱多病,又有心疾缠身,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与府里的堂兄弟姐妹不可能存在任何利益的冲突。
楚青语用那等手段害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二夫人带着楚青语给皇后行礼后,皇后便关切地问道:“楚二夫人,本宫听闻太夫人近来身子抱恙,不知可好些了没?”
很显然,皇后对待楚家和端木家的态度是迥然不同的。
祖母病了?!一句话顿时唤醒了端木绯,她再也顾不上楚青语,目光灼灼地盯着楚二夫人,心中焦急不已。
作为楚青辞的一生,她唯一愧对的就是祖父祖母了,他们把她捧在掌心里长大,对她唯一的期许就是希望能够看到她的笄礼,但就连这,她都做不到,甚至还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她让祖父祖母伤心了。
楚二夫人福了福身,恭声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已经请太医看过了,母亲已无大碍。”
端木绯总算放下心来,心中有些酸楚,祖母在这个时候抱恙,怕是因为自己的“离世”吧……
想着,端木绯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楚青语,这一次,她的情绪平静了些许。
不过短短几日,楚青语看起来比云门寺那日憔悴了许多,想必这段时日她过得并不好。
楚青语过得不好,自己就开心了!
端木绯翘了翘嘴唇,眸中闪烁着一种幽光。
“这就好。最近早晚寒凉,楚太夫人身子初愈,还需仔细调养才是。”皇后叹息着道,吩咐一旁的宫女,“本宫前些日子正好得了一支五百年的人参,如霜,你去取来给二夫人。”
皇后言行之间对楚家的重视可见一斑,不少夫人暗暗交换着眼神,心道:楚家毕竟是这大盛朝的顶级世家啊!
宫女如霜立刻领命下去了,楚二夫人受宠若惊地说道:
“臣妇替母亲谢皇后娘娘恩典。”
“臣女替祖母谢皇后娘娘恩典。”
楚青语的声音正好和楚二夫人重叠在了一起,皇后的视线便落在了楚青语身上,又道:“这可是语姐儿?”
在皇后与众人的目光中,楚青语腰板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透着世家嫡女的气度与风范,“回皇后娘娘,臣女正是。”
皇后含笑打量了她一番,道:“这才一年多不见,语姐儿也长大了。不过看着气色不佳,可是身子不适?”
楚青语优雅得体地回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女只是前几日偶感风寒,如今已经大好。”
她话音刚落,殿内忽然响起起一声不屑的冷哼,在这寂静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尤为刺耳,气氛陡然间变冷,连气温似乎都骤降了许多。
一时间,众位夫人姑娘不由都循声看了过去,只见下首的舞阳目光冰冷如箭地射向了楚青语,冷声质问道:
“楚青语,本宫问你,辞姐姐是怎么会掉进湖里的?!”
第13章 质问
大公主舞阳话落之后,殿内顿时寂静无声,众位夫人、姑娘皆是噤声。
楚家是享誉天下的簪缨世家,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在朝代更迭中几经风雨,屹立不倒。
作为楚家这一辈的嫡长女,楚青辞可谓是大盛朝的一颗绝世明珠。
她天姿聪慧,过目不忘,不但满腹经纶,见识卓绝,而且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无一不晓,无一不精,就连今上也属意聘其为皇子妃,甚至还有传言,今上曾在酒后与人戏言,楚青辞许给谁,谁就是下一任的太子!
可惜啊,楚大姑娘几日前在云门寺落水身亡,红颜薄命!
众位夫人、姑娘都是心中唏嘘,跟着又面面相觑。
大公主如此质问楚青语,难道说楚大姑娘的落水并非是意外?!
无论如何,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中,大公主的言行并不合适,但是皇后疼爱大公主,掀掀眼皮看了楚青语一眼后,并没多说什么。
楚青语身子微僵,她当然也知道大公主和楚青辞交好,却没想到大公主行事竟然会如此唐突。
楚青语捏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故作伤感地说道:“回大公主,臣女也不知道,许是在湖边赏景时不慎失足落水……”说着,她的剪水双眸中已然浮现一层朦胧的水汽,泫然欲泣。
大公主却是冷笑一声,不依不饶地又道:“我听说,当日辞姐姐的手里抓着你的帕子,你又想如何解释?!”
楚青语咬了咬下唇,脸色微变。
她被楚青辞害惨了!
那一日,落水而亡的楚青辞被婆子从湖里捞起来后,婆子就发现楚青辞的右手里紧捏着一方帕子,这帕子到底是谁的,根本就瞒不过人。
就因为如此,无论自己怎么解释,祖母都不相信自己与楚青辞的死无关。
明明是楚青辞她自己掉下湖的,却还要来害她!
害她被罚跪了祠堂,害她被祖母冷落……要不是这次进宫皇后点名要见她,她怕是至今还在祠堂里跪着……
想着,楚青语就觉得膝头又冷又疼,如针扎一般,眼睛自然而然地红了,显得越发楚楚可怜。
楚青语又拭了拭泪花,把应付楚太夫人的那番说辞又拿了出来:“大公主,那日臣女与大姐姐坐了一辆马车,大概是臣女不慎把帕子落下了,才被大姐姐捡到了。”
“是吗?”舞阳打量着楚青语,继续咄咄逼人地问道,“就算是辞姐姐捡了你的帕子,她何须一直握在手里,交给贵府的奴婢不就成了?!”
“……”楚青语眼中波涛翻涌,被她问得有些恼,暗暗地在袖中攥着拳头。
“舞阳!”
皇后忽然出声,语气中透着一丝提醒,让她适可而止。
今天毕竟是皇帝为了嘉奖北境将士,才招了这些女眷入宫,舞阳身为公主若是太过咄咄逼人地纠缠楚青语,未免有喧宾夺主之嫌,传到皇帝耳中,也只会让皇帝不快。
舞阳看了皇后一眼,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先偃旗息鼓。
楚青语暗暗松了一口气,端木绯目光灼灼地盯着舞阳,眼眶有些酸涩,艰难地压抑着剧烈起伏的心绪,却什么也不能做。
皇后环视着殿内的众人,话锋一转道:“几位姑娘难得来宫中,现在是春天,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舞阳,你带姑娘们去御花园走走,赏赏花。”
舞阳根本就没心情赏花,但是皇后既然提了,她也只能起身,福了福身应道:“是,母后。”
殿内的姑娘们纷纷起身谢过了皇后,四周的空气变得轻快了起来。
今日入宫的除了楚家等名门贵女,其他多是那些北境武将的家眷,这些姑娘家往日里也没进过宫,心里都是既忐忑又好奇,一听可以去御花园里逛逛,一个个的脸庞上都是压抑不住的期待,一双双黑眸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欢喜雀跃溢于言表。
舞阳带着姑娘们浩浩荡荡地出去了,皇后则留了那些夫人们在殿内品茶。
看着舞阳透着倔强的背影,皇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心中叹息:舞阳只有辞姐儿这一个闺中好友,辞姐儿死后,舞阳就一直闷闷不乐。
皇后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让舞阳结交几个新的朋友,早日从辞姐儿死亡的阴霾中走出……
逝者已矣,人总要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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