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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话有些自嘲,却充满了无限的苦涩,这就是出身的局限,在这样的时刻仍能影响存活的概率,这苦涩冲刷着纪荭的情绪堤防,她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我们得见面仔细聊聊——我不想死,我相信你也不想死,阿黛,事情怎么会搞到这一步!”
    “是该见面聊了,别在家里,不要带包,别带手机。”元黛明显也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洗个澡,穿最轻便的衣服来,不要有扣子。”
    她的语气略带警告,“你就住在他给你的房子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纪荭的手在轻颤,她稳住自己,不让元黛听出来,“你说个地点,餐馆?”
    “得低调点,你不会想在这种时候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元黛讲,隐约有些讽刺,“毕竟,你还没做决定,是不是?万一被拍下照片,那你就真的很难向格先生交代了。”
    她迅速做了决定,一如既往的元黛,合适、妥当,处处挑不出错。“f大吧,你去那里也很合理,你可以说自己是去找天宇的。”
    纪荭对f大的确也是很熟悉的,她们商量好会面地点,纪荭挂了电话,不禁心想,如果元黛在她这个位置,事情会不会如此不可收拾。
    但元黛很可能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这个位置,这终究是不合理的想象,元黛的胆子没有那么大,以往这是纪荭自感优越的一点,但现在,一切似乎都变了模样,她不再能维持以往的信心。
    她依足元黛的建议,下班后到商场吃饭,买了一身低调的衣服,将手机寄存直奔f大(并且因为用现金付车费被司机看了好几眼),纪荭一路上都在想该怎么处理simon,事情比以往更难办,但依然,不是没有希望,证据递交上去就意味着格乐素一定翻船吗?她看到过更多的案子,听闻过更多的秘辛,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能不被金钱扭曲的事实其实非常的少。
    但确实会更复杂,simon,调查组,还有格先生,当然还有她的两个旧识……
    纪荭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她已经走到约定的地点,但元黛没在那里——而且长椅上还有一个倾倒的包,一些杂物洒了出来,那个爱马仕非常的眼熟。
    元黛来过,而且明显是刚被人抓走,她一定是搏斗过,包留了下来——
    纪荭这时候才注意到角落里传来的呜呜声,f大绿化很好,这片小树林在晚上很昏暗,这也是她们选在这里会面的原因。她浑身汗毛发炸,后退了一步。
    但树影下有两盏灯突然亮了起来,纪荭反射性举起双手护住眼睛,倒退了几步,转身拼命跑了起来。
    但她还是听到了引擎声,一辆车——大概就是那辆套牌车轰鸣着冲了过来,就像是从地狱冲出的九头犬,它的喘息声迅速接近,恶犬跑得要比人快很多——
    纪荭真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这个念头她考虑过很多次,她会怎么死,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可直到死亡就追在后脑勺的时候,她才明白,有些事你不体验一下,真的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第102章 信任
    尖叫声起,人影跌落,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校园这一角的寂静——但已经很晚了,声音的传播能力有限,并不是所有尖叫都能吸引到好奇的观众,在现实中,100米就足以让声波变得不那么引人注意。
    车门被打开又甩上,脚步声逐渐接近,纪荭想爬起来,但刚才那一跤摔得着实不轻,她的脚踝大概是扭到了,钻心地疼。只能用双手撑着往前爬——但车里的人并没有追打她,恰恰相反,纪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听到的是高跟鞋敲打地面的清脆足音。
    她不动了,元黛把她扶起来,简佩也从树影里走出来,边走边解开手腕上的麻绳,“人没摔坏吧?”
    纪荭摆摆手,把重心放在好的那只脚上,踉跄着回去找自己的鞋,她摔倒的时候飞出去一只。人确实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学到新东西,这一次之后,如果她还要赴秘密约会,纪荭一定会穿运动鞋。
    “车是哪里来的?”
    她擦了一下脸,脸上有泥,也有一些轻微的刺痛感,可能流了一点血。
    “找朋友借的。”元黛说,扶她到长椅上坐好,拿起铂金包翻了一包酒精湿巾递给纪荭,她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你要喝水吗?”
    纪荭摆手示意不要,但元黛还是递给她一瓶水,纪荭拿起来盯着它看了一会,拧开喝了一口才觉得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她镇定了一点,拿湿巾擦擦手,被酒精刺激的一皱眉——她手掌破皮了,膝盖肯定也一样。
    她的两个朋友默不作声地在她身边坐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那辆黑色马自达的车灯照亮着她们,过了一会儿,灯也熄了,树林里登时陷入了一阵昏暗之中。
    就在灯熄灭的瞬间,纪荭行动了,她向元黛的方向狠狠甩出一记耳光,但元黛反应很快,一扭身躲开了,纪荭正好借着劲儿扑过去,她使出浑身解数,又是踢又是打,就像是小时候在村里打群架一样,什么都当做武器,牙齿咬、扯头发,怎么狠怎么来。
    简佩惊叫着过来分开她们,可光线实在太暗了,她也很快被卷进来,三个女人在地上打成一团,纪荭当然是最弱势的一方——她实在太瘦了,大病初愈,最近也睡得不好。
    39岁,不再是意志力可以催动肾上腺素的年纪了,不到一分钟她就一阵一阵地眩晕,简佩拧着她的胳膊——她的劲儿比元黛还大,大概是抱孩子练出来的。纪荭只能喊,“不打了不打了。”
    “冷静下来了?”简佩松开手,三个女人在地上先找自己的零件,纪荭说,“我表飞了。”
    那是一只很贵的手表,大概要100多万,元黛意识到的不是价值,她先问,“表里没窃听器吧?”
    纪荭气得又想打她一顿,“没有!这是机械表,装不了窃听器,有磁场会走不准的。”
    “那找到大概也废了。”
    说是这么说,元黛还是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草地上照着,简佩穿好自己的鞋,跑到水泥路上捡回来,“飞出去了。”
    元黛的铂金包也毁了,鳄鱼皮上压了一大片青草汁,这种包一旦染色基本救不回来,纪荭扫了一眼,本能说,“我给你一个微信,修复做得比原厂还好,关键是快,就是贵一点,得花钱。”
    这对话太日常了,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大家都回到了过往,但又同时在下一刻清醒过来,都有些尴尬,元黛讲,“那个微信,你给过我的,我有了。”
    纪荭点点头不说话,低头检查指甲,简佩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轻声说,“阿荭,这是我们问你的第二次。”
    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这是她们说服纪荭的方式,要说的都在过去几天说完了,这也并不是虚言恫吓,如果格乐素控不住,格先生有很大可能提拔simon,而simon当然有许多动机把这件事全部推给纪荭,谎话就是要九真一假才能骗人,万一格乐素翻车了,她会怎么样,答案早在纪荭心里了。
    “但东西确实已经交上去了,另外,曲琮妈妈觉得自己被跟踪也是真的。”元黛补充说,“只是我们觉得也许和simon关系不大罢了。”
    “……未必。”
    纪荭知道简佩和元黛惊讶地打量着她,但她不想陷入任何一场眼神拉锯战里,这两个字说出口之后,她突然一阵虚脱,闭上眼靠着椅背说,“也可能是他——我会注意曲琮不是没原因的,曲家在simon留给我的名单上。”
    “噢。”元黛明显愣了一下,但没有再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说,“曲琮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曲琮当然不知道,纪荭也没能再抓到曲家什么小辫子,simon留给她的把柄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早已过期。但这些纪荭并不打算透露,她还在兴奋后的疲倦里,但已开始本能地掌握更多主动,她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我们知道的事也有很多,而且已经分享给调查组了。”元黛静静地讲,“今晚的事,即便不发生在你身上,也很有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更大的可能是轮流发生在我们三个身上。”简佩补充说,她的话不多,但杀伤力却很强。
    “好了,不要再说了!”
    纪荭心浮气躁,轻喝了一声,“我上的是h大,又不是那些双非大学的毕业生。”
    她的两个朋友又不出声了:该做的都做了,这时候再真情表白就显得肉麻。纪荭刚刚经历了‘生死’,自然会有自己的感悟,也会有自己的决定。
    纪荭脑子里乱糟糟的,她一会儿想起在车灯前那几秒的想法,一会儿又在想,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元黛和简佩身上,自己看到她们的尸体是怎么样的感觉——
    她大概是不会去看的,纪荭了解自己,如果她们真的死了,她会装得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打从心底忘掉这件事,继续麻木不仁地生活。
    她照旧会很有钱,会有很多小鲜肉绕着她转。只是,再也不会有朋友,能把这样的问题,再问她第二次了。
    “为什么?”
    到最后,她问的就是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又问了一次?”
    “不是你要我们再问一次的吗?”元黛似乎是愣了一下。
    “和我说话的时候其实你们已经想好了,”纪荭指出元黛难得的疏漏,“你们在想什么?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问,你的话已经太多了。”
    元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简佩柔声说,“阿荭,原因我们早就告诉你了——我们一直在告诉你,只是你不相信。”
    理由很简单啊——她们是朋友。
    元黛和简佩愿意为纪荭冒这个风险,她们了解她,想帮助她看清楚前路,最后再做出这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即使这意味着她们让渡了主动权,让纪荭知道了更多敏感的信息,暴露了自己的底牌,但元黛和简佩依然选择这样做。她们确实为了纪荭冒了很大的风险,她们也完全不必这么做的,毕竟,搭上调查组,她们已经算是安全着陆了。
    “朋友。”纪荭玩味着这个词,她笑了一下,“我真不知道我们间还有这么真挚的友情。”
    “我以前也不知道。”元黛承认,“但我想我们以前也没有想过这些,一段关系里充满了利益,并不意味着它不含有真情,你说是吗?阿荭。”
    简佩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也许我们确实不知道你的全部,但是,我们也确实一起走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是不是?这十年间,我们对彼此都不可取代。”
    她已算务实,没算求学时期,毕竟学生间的友情并非不可取代,什么事都只有在牵扯进利益以后才当真,不过最后几句话威力已经很大了,纪荭一阵肉麻,赶紧叫停,“好了,别煽情了,律师间不来这一套。”
    “过度煽情确实让情绪变得廉价,”元黛是较理性的那个,“但是我们不用排斥所有情绪,对吗?你问我们为什么还想说服你,答案很简单——放弃你,所有利益的收获似乎无法弥补情绪的损失。”
    我们终究无法消除所有感情,不是吗?
    纪荭没有说话,她在掂量着元黛这句话的份量,元黛大概看出了她更能接受自己的论调,进一步尝试,“我想,你大概是很畏惧格先生的,这一切需要勇气,失败的结果一定很可怕——这一点瞒不了你,我也不会告诉你一定成功。但是……有时候是该赌一把,不因为成功后能获得什么,而是因为,如果不去尝试的话,你将失去什么。”
    如果……如果她不尝试的话,她该怎么做?
    纪荭的思绪随着元黛的话开始发散——当然,不存在墙头草,她要么就在这艘船上扎根,要么现在就要跳船,想要两面讨好最终只会两头落空,如果她不尝试,那下一步就该找格先生,率先一步拿到局势的主导权,把simon固定为办脏活的黑手套,然后……
    然后今晚的画面就真的会发生在她的两个朋友身上。
    到那时候,她将失去什么呢?
    她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元黛还在喋喋不休,说服她克服内心的恐惧,纪荭没好气地打断她。“住嘴——你真是一句话也没说到点子上。”
    元黛立刻不说话了,但一点也没有受到打击——纪荭不说出口之前,谁都只能试探,她的反馈对元黛来说无论如何都是收获。律师就是这样,总是厚颜无耻,没什么能让她们受到打击,一切全是策略。
    但这一次,元黛的策略似乎很奏效,纪荭闭着眼睛想了很久,时不时问几个问题。
    “你们都交了什么资料?”
    “我在里面是什么角色?”
    答案还算让人满意,一切远没有走到不可收拾的程度——递交的资料中最重要的部分是非法证据,可靠性注定收到质疑,至于那些证据确凿的东西,杀伤力又太小。纪荭其实还有足够的能力把一切扼杀在此刻,当然,她也知道两个朋友手里还有更多的好东西,只是还没有交出去而已,如果这些全交出去,今晚她们也就不用来这里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最后的最后,她问。“你们把我当做朋友——”
    元黛和简佩都表达了肯定的意思,纪荭点头问,“那——你们信任我吗?”
    朋友间似乎应该互相信任,但她们之间却充满了谎言和欺骗,元黛和简佩面面相觑,纪荭唇边浮起冷笑,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她们当然不该信任她,连她自己都不信任自己,这是明智的决定,好律师从不相信另一个律师。
    “朋友间就该互相信任。”
    但最后,她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元黛和简佩的脸都藏在朦胧的黑暗里,但她们的眼睛是亮的,纪荭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甚至会用纯净来形容这两个女人的眼神。
    “如果你信任我们,”元黛说,简佩拉住她的手,“我们当然也信任你。”
    纪荭说不出话,她胸口好像浮起很大块的石头,又重又坚硬,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好。”
    她听到自己说,“如果你们够信任我,那接下来,你们就这么做……”
    第103章 窃听
    “什么,你要去波士顿?”
    李铮很少这样直接地质疑上司,而且还是在公开会议上——而且他对简佩的称呼也有些太没礼貌了,气氛因为他的僭越都凝固了一秒,李铮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他眼也不眨就继续说,“但是光我这里就至少有三个case可能需要你亲自出面推动——”
    简佩举起手,对他的方向虚虚地压了一下,“我知道,都是格兰德的案子,我会亲自和他们老板协调的,尽量在线督导,你们有事给我写邮件,我也会把一些权限放给你们。”
    这算是勉强混过去了,大家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只有眼神间传递着心照不宣的信息,自从简佩单身之后,她的感情生活就成为永恒的热点问题,李铮一进来就是中级律师,卖相又好,家世也好,传点绯闻在情理之中。这次表现如此失态,简佩都帮他混过去,同事之间肯定要有一番说法。
    但李铮现在当然无心在乎这些,开完会他匆匆赶往简佩办公室敲门,简佩让他进去,“怎么,昨天元黛没和你说吗?”
    “没有,昨天我加班到半夜两点多,就在附近房子里休息的。”李铮如实说,简佩微嘲的表情也在一瞬间有些心虚——老大要忙别的事,活还不都分给底下人来做?“她也要去?该不会纪总也要去吧?”
    “这好像不是你身为天成律师该关心的问题。”简佩似笑非笑,但她没有调戏太久,以李铮来看,简佩是有心事的,甚至自己也很犹豫,只是两人的关系尚未亲密到让她展现真实思绪而已,“难道,你是不敢问你女朋友?”
    “我是怕我没时间。”李铮说,他看了看表,“今晚没有十二点我很难脱身……你们该不会明天就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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