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也不禁回忆起了那些往事,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虽然爹娘都已经离世,可是那些回忆却一直存在于她的心底,从未褪色,并一直给予她勇气和力量,支撑着她在这艰难的尘世奋力前行。
瑶华带着恩哥儿将几条热闹的集市逛了个遍,打听了几个人牙子的口碑,中午还吃了京都有名的羊汤烩面,下午去茶馆听了一段书,一直到了街上闲逛的行人开始归家,这才往回走。
待行到那桥前,原来挤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闲汉们和百姓们都已经散去,只有那几个胡商席地而坐,面色颓然。
瑶华下了车,走到他们的地摊上一看,那里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不禁眼前一亮,伸手拿起来一块黝黑的石头,放到弊端细闻。
那胡商本来以为今日又是一天白费功夫,都不抱希望了,他们来京都半月,一些好出手的商品都已经买了,可剩下来的这些东西都叫卖很久了,可是却没有人识货。一见瑶华起来那黑石看,虽然知道成交的可能性不大,还是耐着性子招呼一声。
“客人,这是好东西,可以画眉。”那胡商往眉毛上比划。
瑶华笑了。
胡商其实也跟很多围观的人说过这话,但是时下女子没钱的便用烧焦的柳枝,一般的人家用眉墨,有钱的女子便用各种黛粉画眉,谁见过用石头画眉的。他这话自然是没人信的。
可是瑶华还真的见过这种石头,这种石头原产自波斯,便是隋唐时最著名的螺子黛的原料。可惜现在商家贩卖的螺子黛,徒有其名,却是用中原其他地方黛石制成的。
那年在海市的时候,他爹就曾经买过一些这样的黑石,亲自给她娘亲制出了黛墨。娘亲日日画眉,所到之处,无人不羡。后来爹爹曾经找到过一些其他的替代品,做出来的黛墨也并不逊色。
“这些个怎么卖?”瑶华指着那几块石头问。
胡商伸出一只手,“五十贯一斤。”
瑶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难怪他东西卖不出去。这石头极重,拳头大的一块便超过一斤了。谁家会拿五十贯去买块不知名的黑石,再说普通人谁会制螺子黛。而且他若吹嘘是其他的宝石,说不定还能诓两个冤大头上钩,可说是画眉用的,呵呵,家门口折两枝柳枝可以用上很久了。
瑶华起身欲走。那胡商连忙喊住她,“客人,价格可以商量的。”
瑶华沉声道,“你要是真心想卖,便开个实价。”
那胡商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客栈中还有一小箱子。您要是全要,我便便宜些都卖给您。”
瑶华心中算了算,“你大约一共有多少斤?”
“约百斤。”那胡商原来想着奇货可居,想买给本地的商人制黛用,可谁知根本没人会制。如今他们也不可能将这百斤的石头再背回去。这种石头在他们家乡根本就不值钱。
瑶华道,“那便一贯一斤,如何?”
那胡商想了想,“也罢,一贯便一贯。”他回头冲着同伴喊了一句,那同伴立刻跑去了一旁的客栈,从里面搬出了几个小竹篓。
闵江忍不住嘲笑一句,“五十贯一斤的东西,你们怎么就用装碳的竹篓盛啊。”
那胡商便是脸皮厚,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发烫。
瑶华笑了笑,也不与那胡商计较,“你这摊子上还有些东西,寻常人都不识得,你不如一起卖给我,得些本钱,购置些中原的货物,回去便是数倍的利润。”
那胡商打量了她几眼,口中随意奉承道,“没想到客官也懂得经商之道。”
瑶华淡淡的,“我去过几次海市,所以见过些泊来之物。”
那胡商不由得正色起来,这京中寻常人家哪里知道海市,而且面前这位女子,年纪不大,却敢自称去过几次海市,可见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是我眼拙,还请客人见谅。”
瑶华回了一礼,“无妨。”这次她又挑了一些香料、鱼人膏和药材。那胡商不敢乱要价,瑶华也没有趁机压价,便按照记忆中海市的价格加上他的运费,算了个公道的价格给他。
那胡商见她沉稳老练,并不像一时兴起而购买的,“不知道这位客人,可是有兴趣做这生意?”
瑶华点点头,“你若日后再上京城,可到鹿鸣湖畔的和宅寻我,若是有合适的东西,我自然会买。”
那胡商口中默念了几次,牢牢地记下。
瑶华装了半车的东西回到了家中。
闵婶对当年和昭给夫人制黛的事情印象极为深刻,只是她和闵江都未曾经手,她家姑娘那是还是跟到处活蹦乱跳的捣蛋鬼,真的能将那黛墨重做出来吗?
她从来不跟和瑶华隐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和瑶华笑,“放心,当年爹爹制墨就是我打的下手。只是光有这石头还不行,还缺许多原料和工具呢。”
闵婶只要听到和瑶华说放心,便真的放心了,“那就好。不然这百斤石头,当碳烧我都嫌它烟大呢。”
瑶华回头看她,笑容促狭,却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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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丹青有主
瑶华虽意外得了螺子黛的原料,但真的要开始制黛,还需很多的东西。于是隔日她带着恩哥儿和闵家夫妇继续在京中四处闲逛,又买了不少东西。
去铁匠铺子和瓷器铺子买了些灯盏瓶罐等物,还定制了一些器皿;去木匠铺子,将那最小的喜饼模子,挑松鹤的图案买了一套;去香料铺子买了些白檀、苏合等香料,还有一堆制香的工具;去笔墨铺子买了一堆纸笔,最后路过生禽铺子,居然还花了两文钱,生生扯了一大把鹅毛。
零零碎碎又是半车的东西回到了家中。
闵婶看得直发愁,摸了摸比鹅毛还轻的钱袋子,心道,这要是再没进项,可真的得租房收些银钱了。
这次瑶华没要她催促,东西到了家中,换回了途中驾车的男装,便在西北角的耳房中忙碌了起来。又喊她和闵叔齐力将院中原来用来养莲的一口空缸洗净,搬了进去。
恩哥儿人小干不了重活,便被瑶华安排在边上用剪刀裁剪油纸。他十分听话,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认认真真地比划着大小,务必将那油纸剪得连个毛边都没有。
瑶华先是取一块黑石砸碎,将碎片放入铁臼中捣练成细粉,与鲛人油膏搅拌在一起,又加入几种香料,揉捏撮合,最后分成一个个龙眼大小的黑丸,搓成了细长条,用恩哥儿裁剪好的油纸包好。
然后将空缸中放入了一个竹屉,添了半缸水,正好没过竹屉一粒豆子的高度。然后在一个个小碟中放入糯米,将那黑石长条一端点燃插入其中。再把小碟放置在竹屉上。
屋中很快便异香扑鼻。闵婶使劲儿嗅了几下,“奇了,怪好闻的。”
瑶华笑着将一口铁锅虚罩在缸口上,“东西不全,只能先这么着试试看,也不知能不能成。若是今日定制的东西都好了,想必日后做起来就快了。”
一夜,整个庭院都被一股异香笼罩,幸好左邻右舍都有点距离,而且湖上风大,否则定然要惹人询问。
天色蒙蒙亮,瑶华就起身进去耳房。只见整个耳房内的白墙都被熏黑了不少,不由得十分心疼。她小心地取下那口铁锅,锅壁内虚虚地附着一层黑色的东西,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色了。
瑶华用鹅毛将那附着在铁锅内的黑粉仔细地扫了下来,又添了许多的配料,放入铁臼中反复捣练,足足有三万余下,累得她手都抬不起来,才得了一枚鸡蛋般大小的墨团。
闵婶一整日被那咚咚的敲击声吵得心慌意乱,如今听见那声终于停了,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赶紧跑来询问,“可是成了?”
瑶华正将那墨团放进喜饼模子里,使劲压制。
闵婶左右张望,心中觉得奇怪,“谁家画眉的东西还做成喜饼的模样。”
瑶华咬牙道,“这不是画眉的。”
“啊?”闵婶傻眼。
“这是恩哥儿的拜师礼。”
闵婶一脸茫然,使劲儿想了半天,“难不成先生画胡须。”
瑶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全身的力气都泄了,整个人笑趴在桌子上,“都说了,不是画眉的。不过倒是可以用来画画。”
晚间吃饭时,闵江夫妇和恩哥儿都忍不住去看那桌角摆着的那块黑色的“喜饼”,哦,不,墨块。它被瑶华随意放在一个果碟里面,看起来更加像是一块喜饼了。
闵婶越看越忧从中来,哀叹一声,十分沮丧。
瑶华笑了笑,“你别急啊,这是那石头里头一拨提炼出来的东西,并不适合制黛,用来制墨却是极为稀有的珍品。再说,制黛材料尚未齐全呢。怎么说也得半个月之后才能动手。我们先忙完恩哥儿入学的事情才是正经。”
闵婶一拍腿,“可不是,都快到月初了。哎呀,赶紧赶紧,书童还没买呢。哎呀,买了也来不及调教了。”
瑶华看她嘀嘀咕咕一脑子官司,笑了笑,终于让闵婶别只想着钱的事了。
到了初一,恩哥儿收拾妥当,由闵江送去了明湖学馆。
学馆里面的先生多少都听说了馆长新收了一个小弟子,不由得十分好奇,纷纷前来围观。见他小小年纪,被这么多先生盯着,小脸红成了苹果,但问答时仍井井有条,礼数周全,不由得都夸赞起来。
明湖学馆的馆长叫江海清,未到不惑之年,风采出众。听众位先生这么夸恩哥儿,连忙制止,“尧恩不过刚进学,需谦虚恭谨,勤学苦读才是。众位日后也需严加教管,无需客气。”
众先生一听,心中明白,馆长这是真的当成爱徒,要下大力气调教了。众先生恭喜了一番,人也见了,热闹也看了,纷纷回课室去讲学去了。
恩哥儿这才掏出袖子里的一方锦盒,“老师,这是拜师礼,是学生家长的心意,还请老师收下。”
江海清不以为意,伸手接过。这小小盒子,入手颇沉,他好奇心大起,“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一股似有似无的异香逸了出来,让他精神为之一震。但再一看,居然是块黑色的喜饼。江海清有些傻眼,用一个指头戳了戳。说是墨锭吧,尚有湿润之感,说是喜饼吧,还颇为坚硬,这得多好的牙口和心态才能啃得下去啊。
“这,这是何物?”江海清决定还是开口问问小徒弟。
恩哥儿恭敬地回答,“是墨锭。乃是家长亲制的。因为刚刚入京,来不及雕刻压制的模块,所以只能先用糕饼模子救急。有些难登大雅之堂,还请先生笑纳。”
江海清为人豁达,倒是不介意,闻言一笑,“倒是颇有趣味。”
恩哥儿又道,“此墨刚刚制成,还未来得及阴干。”
江海清一听便明白了,这想必是和尧恩的家长特地赶制出来的。咦,他不是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吗?难不成是他姐姐做的?刚想问,顿觉不妥,忙换了个问题,“此墨可有名字?”不管这墨用起来如何,能自行制墨的人,必然是个风雅之人。
恩哥儿答道,“此墨名为玄光。”
江海清点头,“倒是个好名字。”
江海清很看好和尧恩的天资,于是也很给他面子,顺手将玄光墨放置到了书架上。但学馆到底事务繁杂,转头江海清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毕竟,他收过的拜师礼,百十种是肯定有的,怎么可能当成重要的事情时时记在心上。直到六月中旬,天气渐渐热了,有一位学馆的先生忍不住开口问他,“馆长,你从何处得来的好墨,还藏着掖着,不与我们鉴赏。”
江海清奇道,“哪有什么好墨,我要是有好墨还不早就被你们搜刮去了。”
那先生道,“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在你的书房里寻过好几遍了。偏偏谁都没找到。”
江海清笑道,“真的没有。”
那先生不信,“不可能。你这书房里的墨香足有一个多月了,我等屡次寻之不得,牵肠挂肚,寝食不安。你便是舍不得给我们,让我们看看,过过眼瘾也可以啊。”
江海清疑惑道,“墨香?”
“正是!”那先生瞧他不信,把他拉出书房在湖边走了一圈,“且洗洗你的鼻子。”然后又拉着他走了回来。
这次不需那先生说,江海清一下子就察觉到了自己书房的那股墨香,他闭上眼睛,仔细分辨,那墨香似有还无,意蕴深长,让他一下子仿佛身在高山之巅,有超脱之意。他深深地陶醉其中,竟然有忘我之境。
可那先生实在等不及了,“馆长,馆长,那好墨到底在那里,你也取来让我们品鉴一二。”
江海清自己也纳闷,他最近确实没有入手什么新的墨啊。但是这股墨香,似乎隐约在哪里闻过。
啊呀。江海清一拍脑袋,“瞧我,瞧我,全然抛到脑后去了。”
他赶紧走到书架前,取下那块玄光墨。往那先生面前一凑,“可是这个?”
那先生凑近一闻,墨香压住了异香,反而不明显了。但是离开了一些距离,那股似有似无的异香简直能勾魂摄魄一般,又出现了。
“绝了绝了!”那先生惊叹,但是看看它的模样,那先生忍不住怀疑,“难不成这是块喜饼不成?怎么做成如此模样,又或者其实是块香料。”
“确实是墨,名为玄光。”江海清将墨锭置于掌中,细细端详。玄光墨表面光华细润,宛如黑玉,置于阳光下隐隐泛出青紫光华。江海清心动不已,伸出手指一敲,竟然隐有金玉之音,只是阴干的时间尚短,未能完全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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