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八成是在拉拢文湛。”谢茂倾道。
谢家与段家虽表面上看着无上尊贵,但都是虚荣,朝中并无实。他们三家中,最有实权的便是牧家,其后不仅有手握军权的牧守业,还有姻亲金家枢密院使金长晟与当今太后,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所以谢茂倾与段逸轩都猜想二皇子此举真正用意或是为了拉拢牧斐,至于他们俩,完全是来掩人耳目的。
牧斐道:“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我们见帖就收,见约就赴,一视同仁,谁也不得罪。”
段逸轩拍手道:“此举好,既不得罪人,也不表明态度,他们争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正说着,安平拉停了马车,在前面低声喊:“小官人们,宝津楼到了。”说完,跳下车头,搬来下马凳。
段逸轩在前,打起帘子先下了车。
牧斐与谢茂倾在后,三人刚立定,忽见前面逶迤着几辆豪华大马车纷纷停了下来,那装饰气派一看就是皇家子弟们的马车。
三人心领神会,便站在马车旁不动,打算等那些皇子们进去了他们再进去。
当先为首的马车是二皇子的车驾,只见他怀里搂着一艳婢下了马车,旁有一众娇童伺候,后面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等也纷纷下了马车,正往前面走。
二皇子微微扭头溜了一眼后方,见三皇子司昭同一名面容清冷的婢女正往这边来,便故意煞住脚,艳婢一时不防,踩在了二皇子的脚上,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浑身发软,想要下跪。
二皇子拉住她,继续搂在怀里,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怕什么,好好站着。”
那艳婢只好胆战心惊地缩在二皇子怀里。
二皇子看了一眼被踩脏了秋香织锦靴,皱眉道:“脏了啊,三弟——”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立住的司昭,轻佻的目光瞥了一眼他身边的侍女,笑道,“我瞧着你身边的侍女停伶俐的,就让她过来替本王擦鞋罢。”
其他皇子们已经陆续聚集了过来,正笑看着眼前一幕。
司昭抿唇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牧斐留意到,司昭垂下的手背上,隐有青筋颤动。
第053章
“怎么?舍不得啊?”二皇子看着司昭冷笑。
司昭拱手浅笑:“二哥说笑了, 能替二哥擦鞋是檀萱的荣幸。”说完, 他朝身旁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檀萱立即上前, 跪在尖锐的石子小道上, 拉出袖口,一点点地替二皇子将鞋面擦拭干净。
末了,二皇子弯下腰轻佻地掐住檀萱的下巴抬了起来, 一面肆无忌惮地瞅着檀萱的脸盘打量道:“倒是个姿色不错的小美人, 本王喜欢。——不知三弟肯否割爱送给本王?”
这摆明了是存心欺辱司昭。
因为无论他送与不送, 都是个笑话。
送,是横刀被夺爱,是无能,也是在警告他不要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送, 是自不量力, 是不敬,是在公然和二皇子这个未来的储君叫板。
司昭垂眸, 藏拳于袖中, 正要开口时, 忽闻有人喊:“微臣牧斐见过二殿下, 见过各位皇子殿下。”
二皇子一见是牧斐, 立即松了人,笑着迎上来,勾着牧斐的肩膀道:“牧兄,你来了,走, 跟本王一起进去。”
众人闻言,各自悄悄对视了一眼。
何时,二皇子竟与牧斐称兄道弟起来了?
这也是牧斐纳闷的地方,他何时与二皇子之间这么亲近了?
不过碍于情面,牧斐也只得顺着二皇子的话,随他一起进了宝津楼。
二皇子一走,段逸轩立马上前扶着久跪在地的檀萱起来。
檀萱起身后,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段逸轩的手,屈膝欠身致谢,便垂着头又回到司昭身边。
司昭冲段逸轩点了一下头,段逸轩匆匆一拱手,转身与谢茂倾紧跟着牧斐他们进到了宝津楼。
宝津楼看台上,正中坐着二皇子,坐下首依次坐着牧斐,段逸轩,谢茂倾等汴都有名望的世家子弟;右下首按照皇子排行依次坐着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等皇子们。
众人成梯形席地而坐在阶梯的席面上看着台下禁军百戏献演。
二皇子高坐在看台上,俯视着下首众人,忽然生出一种俯瞰芸芸众生,被众星拱月高高在上的睥睨得意感。
自从半年前的那次父皇病重,他险些以为父皇不行了,便暗中鼓动朝中各大势力想逼宫立他为储,毕竟他是父皇所有儿子里面年龄最长的一个,而且他的母妃可是齐妃娘娘。皇嫡母薨逝后,后宫一直无主,他不明白父皇为何不重立皇后。但是也好,因为皇后不在,父皇把主持后宫的大权交到了母妃的手里,这也就是说,母妃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以为储君之位非他莫属。谁知,他那个素日里不声不响的三弟趁着父皇病重,竟四处求医问药,替父皇拜山祈福。此事不知怎地落进了父皇的耳朵里,所以自父皇痊愈之后,竟然对三弟另眼相看,从此以后格外恩宠,还时常把他叫到身边谈心。好在她母妃经常在父皇跟前吹耳边风,经常数落三弟的不是,这才使得父皇这阵子又开始疏远了他。
二皇子乜斜着眼瞅了一眼正襟危坐在自己席案前的司昭,听说薛家的薛娘子好像还跟他有些暧昧。他一掌拍在汝窑执壶上,紧紧抓住。
心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也敢跟我争,你也配。”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又想奚落司昭一番,好让他从此以后认识清楚自己的身份,便歪在隐几上,冲司昭喊道:“三弟啊,本王壶里的酒没了,烦劳三弟把你桌上的酒端过来替二哥倒上一杯罢。”
他酒壶里的酒自然是有的,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当着所有权贵的面,让司昭亲自像个下人一样给他端茶递水。
司昭闻言没动,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放在几上的拳头显示着他的极力隐忍与克制。
看着今日二皇子一而再的当着众人面公然侮辱司昭也不知是何意?牧斐突然想起此前秦无双说过,司昭有可能会登基为帝,心下倏然一动,笑着起身:“二殿下的酒没有了啊,那正好,我的酒还没动,我来为殿下亲自满上。”说着,拧着自己的执壶走到二皇子的几案前,弯下腰取过二皇子的空酒杯替他倒满放好。
二皇子缓缓坐正身子,抬头睨着牧斐,皮笑肉不笑地反问:“牧兄,你知不知道你在作什么?”
他摆明了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侮辱司昭,可牧斐却半路替司昭出头,难不成他牧斐已经站在司昭那边了?
牧斐看着二皇子,意味深长道:“二殿下,您是觉得微臣替您亲自斟酒不够分量?”
这话反问的二皇子一愣。
二皇子转念一想,牧斐此话之意,莫不是在向他示好?
想罢,他举起酒杯,盯着牧斐的眼睛道:“牧兄若是有诚意,不如将壶中剩酒干了?”
牧斐静静地看了二皇子一眼,低头看了一眼执壶,十分爽快道:“没问题。”说完,他当着二皇子的面,仰头一气儿饮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他还特意将执壶抖了抖,确定最后一滴已经进入了他的喉咙,他笑着晃了晃空酒壶,表示已干。
二皇子见了,猛地一仰头将杯中酒吞了,然后放下酒杯哈哈大笑道:“牧兄爽快!不愧是我妹妹看中的人。”
牧斐神色微凝。
他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会公然承认九公主司玉琪对他有意,如此一来,众人定会猜想方才二皇子之所以与他亲如兄弟,原是因为九公主。
果然,众人一听,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揣测,有惊讶,有不解,还有惊羡。
牧斐敛色回到坐席上,附近的段逸轩伸着脖子悄悄地问:“文湛,怎么回事?你与九公主……”
牧斐沉脸打断道:“回去再说。”
待到献演结束,二皇子当先起身离去,牧斐,段逸轩,谢茂倾落后一步,见众人都走了,三人这才结伴而出。
临上马车时,忽见司昭长身而立在马车一侧,见了三人,也只看牧斐,拱手道:“今日多谢牧公子两次相助,小王不胜感激。”
帮他并非有意,纯属看不惯而已。
牧斐却转头看着段逸轩与谢茂倾,一脸茫然道:“今日我做了什么?”
段逸轩懵过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你今日什么都没做啊。”
牧斐又笑着看向司昭道:“三殿下,许是您想多了,微臣今日只是来看百戏的。”
司昭何其聪明,立马明白了牧斐这是不想承他的情分,便淡淡一笑,冲牧斐拱手告辞了。
秦无双回府之后,见安平安明不在,一问芍药方知牧斐去了宝津楼。
每年重阳节这日,官家便会亲临宝津楼观看禁军百戏献演,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内。但秦无双听说今岁官家命二皇子代为登宝津楼阅戏,再联想起近日来,牧斐隔三差五地收到各位皇子的邀请。皇子夺嫡期间,最是拉拢人心时,牧斐身份特殊,背后拥有三方势力,秦无双不由得有些担心牧斐会被搅和进去。
便一直等在堂屋里,想和牧斐好好谈谈。
夜幕四合时,牧斐终于搭着安平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回来了。
秦无双见状,起身迎了出来,甫一近身,便闻见牧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酒气,她微微蹙眉问:“你又喝酒了?”
牧斐打了个哈欠,然后精神萎靡地点了下头,坦然道:“喝了。”
“你是不是跟那些皇室子弟们在一起喝的?”
听见秦无双质问他,牧斐心里竟然觉得十分舒坦,他推开安平,努力站稳,笑看着秦无双挑眉:“是啊,你不知道小爷我在皇家子弟前多受人欢迎。”
秦无双一把抓住牧斐的手,星眸紧张地盯着他:“牧斐,听我一句劝,夺嫡期间,不要他们过分来往。”
牧斐垂眸看了一眼秦无双抓住他的手,目光再次爬回到秦无双的脸上,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在担心牧斐的处境,这点毋庸置疑,遂点头道:“是,我很担心你。”
闻言,牧斐凤目里顿时涌出狂喜,似黑暗过后的黎明,亮得出奇,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说:“你放心,我没那么傻,不会瞎站队的。”
“那就好。”
秦无双松了一口气,正要放手,牧斐突然用力反抓住,灼灼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眼,里面甚至流露出一丝卑微的乞求,“其实……只要你愿意管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秦无双:“……”
她看着牧斐,一时愣住了。
其实这几月以来,秦无双能感到到牧斐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牧斐对她似乎较之前对她越来越冷淡了。好在牧斐的确是在向她预期的方向发展,弃玩乐,入太学,并很快升为上舍生,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考个功名回来。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心底里终究还是有一丝失落的。
直到方才,她看见牧斐眼底深处的期望,如同黑夜蛰伏着的猛兽,随时会扑出来一般,她才明白,原来牧斐对自己的态度并非冷淡,而是在赌气。
——他希望她管束他,并且表示愿意听她的话。
第054章
秦无双的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的。
嫁给牧斐冲喜, 她从来不是奔着爱去的。因此从未奢望过, 也不敢奢望牧斐会记起前世, 更没想过牧斐会喜欢上她, 就连前世牧斐是否对喜欢她她都无法确定。所以这世她不过是奔着一个“恩”字而已,她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自己会不会喜欢上牧斐。
直到这一刻,牧斐清醒地对她说, 希望她管束他, 她发现她的心会因为牧斐的期待而变得有一丝雀跃。
她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对牧斐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用冷漠疏离来隔绝自己对牧斐的一切期望,总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做到去留随意,但是那种时不时对牧斐的怦然心动总会如枯荣的原上草,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一般死灰复燃。她有许多次冲动, 想放任野草生长,可她不敢这么做, 因为自她踏进牧家的家门时, 她就知道注定不会长久。
况且最近市井上沸沸扬扬的流传着牧斐将与她退婚, 迎娶司玉琪的谣言, 无论真假, 在她心里,她已经退却了。前世,若不是因为她,牧斐和九公主就成了,后面官家或许会看在九公主的面子上, 饶了牧家,牧家也不会被抄家,牧斐最后也不会过的那么凄惨。既然这一世他们二人要重来,她又何必去横加阻拦,不如成全了他们,反正还有一年她就要离开牧家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已经不小了,除了你自己,谁也管不了你。”说完,拨开牧斐的手,转身径直回屋了。
牧斐的手垂落了下来,他站在院子里望着秦无双的背影发呆。
浓浓夜色里,他的身影就像一只落了单的孤雁,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寥。
转眼已是冬至。
官家在前朝举行大朝会盛典,迎接天下四海来宾恭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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