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犹自言说,“此曲能入南国当是风族太子风骥之功。我只是未料到他仰慕青门竟至如此。难怪我见这风篁颇觉亲切,现在想来原是其行止言谈颇具青门风范。”
羽麟闻言亦是惊住,神色越发沮丧黯然,终是悲戚一叹,“原是青澄之魂!你尚觉亲切可近,阿璃岂非更要被他迷倒!我失阿璃,失于永世矣……”不觉又是拍栏痛呼,顿足长叹。
风篁来时,羽麟还在感叹评说那日越安宫里试剑所遇,见得这位世子登临高台,其气宇明朗轩阔,与越安宫初见时一般无二,倒也不似这澜庭里的幽禁之囚。
凌霄君亦是为少年的神采英拔欣欣一笑,静候他上前行礼,依旧是往日里的从容淡定,又见他举目粲然,朗朗言说,“殿下有此高台,可尽收东境万里风光!”
凌霄君微微含笑,不经意间瞄向羽麟一眼,羽麟与之对视,目色中亦是对这位少年人的赞赏不绝,只听这位世子言辞之慨然,又哪里是来此应罪受审的?
“世子昨夜睡得可好?饮食可善?”凌霄君淡意言说,赏看一回少年,又眺望一下湖光。
“忧心吾妻,辗转难寐。”风篁简要答言,亦贪慕高台外湖光万顷。
只是此一言又惹得羽麟险些跳脚,被玉恒及时以目色制住,可却是止不住他呼啸大叫,“你道谁人是你妻子?!大言不惭!一纸婚约罢了,你还当了真!”
“盟约岂有不真?”风篁从容言说,又质问羽麟,“澹台少主世居南国,当为我召国子民,何以对召国王室大呼小叫?”
羽麟顿时哑口。他在皇朝太子面前素来都是口无遮拦,又何曾顾忌了天下旁人,偏今日遇见一个挑理的!
凌霄君笑笑,反问风篁,“世子既言盟约不可不真,那么召王与琅王之约何以废弃?召国试图夺回陪嫁给娆公主的株洲五郡又做何解?”
风篁微怔了怔,继而笑言,“既言盟约,彼此共守。琅王当年迎娆姑姑入宫时,有言在先:若得子,必封后,子立储君。可是如今兰公子已近加冠之年,琅王既无封后之意,亦无立储之心,负约至此,我召国焉能不问?岂能为天下笑?”
“若然如此说,世子缔结婚约与东越,聘礼中也有城池数里,是否越安君若不能久于召国,世子同样要收回一应聘礼?连带那传世古琴?”凌霄君问说。
风篁又是一怔,素闻皇朝储君城府深邃,当下所见还真是看不出他意欲何为,也只能是凭心而答,“殿下何意?何谓越安君不能久于召国?我与阿璃白首之约,今秋时分即以婚典迎之,明春之季便可子嗣在望,寒来暑往,岁月绵长,我共阿璃生生世世,子孙万代,何言不能久矣?”
羽麟独不能忍谁人要共阿璃生生世世,一时又跳出来叫,“世子岂会不知——一时繁华非一世之繁华;亘古荒凉非万古之荒凉。事无定数,何以凭一朝一夕论断将来?”此是师源教诲他的言辞,他今时又借来教诲风篁。
风篁不解他二人辞令,只是冷眼看他二人,一个白衣幽幽,一个红衣灼灼,在这艳阳清风里还真是羡煞夏花,纵是多年之后再未与此二位风流人物相见,他幽幽回忆里仍能记着今日之阔谈。
“所以——殿下也知只鞭笞一位溟公子与一个越将军,不足以平息莫家怒火,还需再祭上一位国之女君方能保帝都平安、天子无虞!”他出言权谋,仍以国事议。
凌霄君与澹台羽麟俱是面色微凝,羽麟目露凶光,玉恒敛尽笑意,都暗自叹说:何以被他看破!?
风篁哼笑一声继续言说,“篁史书读遍,素来只闻‘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霸业祭将魂’,却还从不曾听闻哪位英豪俊杰平天下靠的竟是献祭女子!殿下当真要行此计谋吗?”
羽麟受此讥讽几要冲上来打了,被玉恒回手按住,余他冷冷一瞥,意为:可有见识,此乃召国世子也!羽麟亦是低低一语,“千金诛侯。”玉恒顿时意会,知他在言说陌刹门买凶杀人一事,不觉哑然失笑。
风篁并不知他二人算计,仍执意言说,“我召国愿助殿下肃朝政清权臣,只求殿下能余阿璃岁月静好。”
“召国还轮不到世子做主罢?你倒不妨一试。”玉恒笑言,“又何况岁月无几,静好何用?”
风篁愈听愈疑,凝眉反问,“何谓岁月无几?”
“世子还不知璃儿已然命不久矣?”玉恒答说,“不过此事说来话长,还要讲到那萌春时节,兰公子受你召国犯境之乱而被手足宗亲记恨,欲图杀之,兰往东越避难,璃儿亲往边城相迎,不幸受恶人所欺,掷入淇水,引寒疾复发,一时间医者无策,性命危笃,好在……今时暂且得缓,然所余寿命也不过是三年五载罢了。”
寥寥片语,惊得风篁瞠目结舌。自己念着与佳人生生世世子孙万代,他却言说伊人所余寿命不过三年五载?三年还是五载?那时子嗣未壮,先失娇妻,此样悲痛何以忍受!如何竟未听她言说!?
之后再胡乱议了些甚么风篁已全然不知,及至凌霄君恕他离开时仍不知此身当往何处,晃悠悠下了观澜台,望见四围绿树成荫,夏花绚烂,才恍悟台上羽麟所言——一时之繁华非一世之繁华!只须一夕秋风便可催尽百花!
澹台羽麟望着那萧瑟背影,想起了自己初闻恶讯时的悲痛绝望,不觉有几分恻然,“你这样说他便会悔婚了吗?”再想想此君手段,不是不残忍啊!
“至少以后风肆逼他悔婚时,他不会再索回泠泷琴了!”玉恒转身望向远处湖光。
羽麟又是忿他诡计多端,又是怜那风篁无辜被哄——“你这分明是欺人良善!”
“是。又如何?”玉恒倦意言说,“世人岂非亦欺我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