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柏谷关大兵压境之患,朝堂纷议了许多天,此类本属治军之务,自有王妹处置,他分管王政只是略问了几回粮草之事便也不再多加干涉。
故此越明宫方面只在忧惶几日之后便将各样乱事抛诸脑后,越王之前在闲情时本还记挂着替王妹筹备一应陪嫁之物,可后来世事纷乱,想这九月之嫁怕是也要推后了,便又丢手那些准备到一半的金器珠宝之物,眷恋起后宫温柔来。
偏是这样时候,后宫灼姬那里又传来喜讯,使越王原本杂乱郁闷之心顿时明朗,立刻晋升了灼姬位份,又赏赐各样绫罗珠钗等好物,又赐下宫娥数名小心细致地照看左右,如此便也愈发宠骄了那位召国的风灼公主!
原来这位灼姬自上回与蔚璃为风篁被囚澜庭一事争吵,而致晕倒之后,着实闹了好一阵子,不吃不喝,不睡不寝,闹得越王传遍宫中医丞各样把脉问诊,也未看出个所以然,越王便有些不悦,想要丢手不理。
灼姬至此才换了模样又哭闹说:自己月信已逾期一月有余。医丞们闻听自然是立刻顺势回奏:此乃孕喜之象啊!越王立时又转忧为喜,欢欣了得,自此便凡事愈发由着灼妃各样专横了。
蔚璃听闻风灼是喜脉,也是又惊又奇,可同时也闪过一瞬别样心思。她带着裳儿往越明宫来时,又听裳儿一路都在忿忿言说:灼妃这两日正与王上讨要越安宫呢!“……说甚么只待女君远嫁南国,她便要将越安宫辟做自己的宫殿,重加整修,另外装饰……还要换了宫里所有的婢女……”裳儿说时又是不忿又是忧心,垂首低眉摆弄着手里一块早已揉皱了的绢帕。
蔚璃回头看看她,这位自小便生在宫里的小宫女,长到七岁时便被母后选在身边服侍左右,后来又随母后入帝都禁霜华,母后薨逝于归国途中,她又奉母后遗旨侍奉王兄平安归国……
之后的事还是王兄亲自讲的:归国之时正是岁末寒冬,又遇大雪封路,身无厚棉,腹无暖食,母后先逝,父王又病体缠绵数日不起,最后终至也追随母后去了……如此愈发是破车瘦马,饥奴残兵,仅有的两辆车子还要用来成殓父王母后遗骨,王室子弟就不得不徒步推车而行;雪淹半身,风灌五脏,真真是前行无路,欲哭无泪!
曾经几年,王兄每每忆起这段归国途中之艰难,总是念念不忘——若非裳儿一路照顾,乞布织衣,讨饭制炊,暖雪当饮……他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王都锦城的!而回到王宫之后,又是遍地荒凉,满室凄冷,此时又是裳儿强颜哄笑、各样抚劝,才算共他撑过那些年的凄楚孤寂……
蔚璃完全可以想见当时之艰难,而哥哥又是优柔性情,若非有个坚强笃定的人陪在身边,他是万难成事的!而直到自己归国,裳儿只恐与君王无由亲近惹宫闱非议,有损王兄清誉,便又自请来越安宫襄助内务。
这些年里,越安宫一应内务也亏得裳儿苦心操持,蔚璃自知自己是个逍遥向外的,于内庭之事鲜少过问,军务奏疏交给了玖儿处置,宫廷俗务便是仪仗裳儿了。
蔚璃也深知裳儿心意——按祖训宫规,宫婢不得晋封内廷妃嫔,无论曾经与主上有怎样同生死共患难之情意,她依然只能是这深宫里的一个小小婢女而已,故而她仅守着本份,退而居之,遥儿望之,她待王兄之真情,绝不逊于风氏姐妹,只怕是比她们还要更真!
可如今,自己远行在即,越安宫若然真的被风灼占去,那她连退居之地也没有了!蔚璃思前想后,不免心下又添一层忧虑,“裳儿,”她回手扶向她手臂,就像幼时在母后的宫殿里与她挽臂同嬉一般,哄笑道,“小裳儿无论讨要甚么,本公主岂会不给!不如这样,我去之后,这越安宫便留给裳儿居住,凭他谁人也休想来这里撒野……”
“长公主!”裳儿急得顿足,“长公主这是要折煞奴婢!还不若将奴婢赶了出去!”
蔚璃笑笑,正经思量着,“或者……将你还给王兄,只是若这样行还须先替你讨个名份!”
裳儿又羞又急低下头,可叹自己这一世不能随她去了,为她铺床奉餐、熏衣侍浴才是安稳一生!
蔚璃又想自己寝殿都已被人惦记,看来是非要离家不可了!——这城池虽阔又哪里还有她容身之地?又想到风氏姐妹初来时自己城外亲迎,那风姝温婉端淑,那风灼妩媚妖娆,之后又闹出代兄传信,庶夺嫡位等事故……嬉闹情景竟恍若昨日。
而今时再见,王后风姝依然端庄矜重,侧妃风灼依旧妩媚妖娆!——只是王后似乎略添了几许郁悒,而灼妃则是别添了更多倨傲!
此是越王婚典之后蔚璃第一次晋拜越明宫,当下多了两位嫂嫂陪坐高位,王兄似乎也非昔日里哄她嬉闹的王兄了,她也再无往日里的洒脱自然,不得不拘着礼盈盈拜下,跪倒在重重歌伶舞姬之间。
如此愈发得意了风灼!斜眼觑着,各样嗤笑。王后却是起身相迎,越王也急忙迎下座阶,挥手斥退周遭歌舞,切切道,“王妹快起!此处家人,何须行此大礼。”又释言说,“灼妃近来思乡情切,难以排遣,遂令人排演了这段南国歌舞以解愁闷。”
蔚璃笑笑,并未置喙,只是向着王后与灼妃又重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