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男子见蔚璃走来,面著笑意,却也无意起身,只在座上微微拱手,“越安君。”
“召太子。”蔚璃躬身回礼,也简答一声。他既无意论家礼,自己且先自持骄傲一回罢!
太子风骏打量着面前这位素颜净发、明眸威仪的女子,较之数年前在东海青府内的匆匆一瞥,昔日那枕在澄少帅膝上歇睡午觉、伏在那少年背上各样抓闹的天真顽劣女娃,而今已长成婷婷淑女了!此就是自己费尽心机、力排众议,否决联姻皇室帝姬而为子青选定的妻子啊!
如今看——固执自傲如子青对此位女君也是倾心仰慕的罢?不然何以过家门而不入,舍尊位而不就,定要千里追随,陪着她出生入死!也惟有此样女子可配子青深情!也惟有子青赤诚可答她一腔厚义!
蔚璃在风骏的注视下落落入席,见桌案一旁有童子拾薪烘鼎,好奇指问道,“鼎中何物?”
召太子对她此样率直微有愕然,继而又微笑答说,“来时路上偶遇一金桂早开,遂令人拾了半盏娇蕊,今时正好煮几碗桂花白粥,此是今秋第一香呢!”
蔚璃蹙眉,继而展笑,“可否给我先来一碗?”
召太子更笑了,“自然可以。”遂令小童盛粥,又亲自奉在蔚璃近前,“越安君请用!”
蔚璃并不与他客气,嗅得沁人心脾的甜腻桂香,不禁想到秋霜在即,秋分之约可还剩下谁人奔赴?端碗喝粥,掩去满心焦虑。一碗甜糯入腹,又添了些许精神,饮茶言笑,“召太子千里迢迢来救独子,不急于赶路救人反耽搁于路旁桂花香,这是何道理?莫非子青非汝亲生?”
“哈哈哈!”风骏忍不得大笑,“越安君吃我白粥,还要出言奚落,这又是何道理?篁儿相貌与我不像吗?”
“相貌相近,然气度不同!”蔚璃直言,“子青若这山间清风,江上明月,朗朗乎而澄澈!太子却似清风困于高台,明月藏于深宫,虽也轩朗,却难免一丝幽深孤郁之意,稍欠澄明!”
风骏含笑静默,心头千丝万绪飞过,暗叹此生岂非正是“困高台,藏深宫”!郁郁不得志也!
“越安君……”他恍神答言,却又一时拟不出言辞,“越安君知子青胜其父也!护子青亦胜其父也!我正是知道有女君陪护篁儿左右,才得闲意偶拾桂花!”说时不禁又流目她左臂上的白绫裹腕,殷殷又有血色渗出,感念道,“越安君与南海慕容家熟识,故也知道这易血排毒的法子?”
蔚璃随他目光也看自己碗上白绫,暗道:这位太子若非贪恋路上甚么桂花香,能早到几日,也可免自己少割几回手脉不是!故说东宫皆附庸风雅之流!
“一日三回,先放中毒者之污血,再以常人之血喂饮之,如此,可续中毒者性命于微渺间,搏一线生机而已。”风骏慨言,“越安君与我儿困于此山七天七夜,每日三回自割手脉饲我儿新血,以续他性命,这等厚义,风族实感念不尽,无以为报!请受风骏一拜!”说时俯身叩首,向着蔚璃谢以大礼。
“太子!”蔚璃惶惶,忙撤身避让,毕竟还有家礼隔在当中,怎可使子青之父拜自己呢!
好在风骏一礼之后便也不再赘言此事,端坐齐整,又替蔚璃斟了半杯温酒,笑言道,“越安君许久未饮我南国的媚儿酥了罢?听闻女君曾置评此酒——‘入口无味,惟入梦方得屠酥’!”
蔚璃笑笑,想到此话必又是澹台羽麟那张狂之徒到处显摆传言!先举杯饮尽,才得空答他,“上一回喝媚儿酥还是子青长街赠酒……可惜,蔚璃福浅,害他失了泠泷琴。”又险失性命!
“泠泷琴本就是赠予女君之礼。女君无须为此见惭。”风骏答说。
蔚璃听出此话别有深意,蹙眉问道,“召太子故意使泠泷琴……落我手中?子青携琴独往越都也是太子之意?你早知有人窥视你风族镇国之宝……”云疏之计早被这位召国太子看破?
风骏微微笑笑,再斟酒一杯,“女君受霜华之苦,天下皆知。女君身有寒疾,早年亦是听慕容少主讲过一二。至于泠泷琴,本就是预备下要为我儿娶妻之用。巧合罢了!”
他一句“巧合罢了”掩过所有!蔚璃凝目怔怔,便也不再多问,强中自有强中手,计中自有计高者!自己窥局尚觉费心熬神,更不要说洞察先机了!
“此事已过,且不论他!”风骏也摆手作罢,另外又说,“今日我倒有另外一件事想请教女君。可否请越安君先看几样东西。”说时招手,有侍者奉上一把宝剑,置于桌案,风骏续言,“越安君可识得此剑?”
蔚璃心有忧疑,看一眼召国太子,再看一眼长剑凛凛,拾过宝剑,抽剑出鞘,一道寒光耀眼,青锋三尺尚有杀气未退,惹她愈要皱眉,“此剑刚刚经历一场凶杀!召太子莫不是来缉凶的?”
风骏摇头,直言,“越安君何必搪塞!你既知有凶杀,就该知此剑主人已入九泉。何不留他大名,成就江湖传奇?”
蔚璃苦笑,多少江湖传奇都是鲜血谱写!想到先前已有佐山令狐熊,青峰崖季柏,再加上今日这位——“幽幽谷屠胜。”她郑重道出,“想来召太子应该也有耳闻。”
风骏点头,“屠剑客应该是女君澜庭夜宴的座上宾罢?”他虽如此问却似乎无意等她确实,又向侍从招手,此回呈递上来的是一只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