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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待下午回到家里,花春想还沉浸在错愕中没能回过神来。
    在许家看的那场戏,是她连听都不曾听过的闹剧,戏折子里都不敢那般写的。
    容苏明将人领回主院,青荷穗儿见花春想如此模样,吓得还以为夫人怎么着了,就差打发小泊舟去找大夫来。
    “到家了,回回神罢,”容苏明接过穗儿递来的热茶,放到花春想手里,顺手捏了那肉嘟嘟哝的脸蛋,道:“素闻花家几房争得厉害,你竟是不曾见过如许家那般的出色大戏,高估你了。”
    花春想转转眼珠子,挥退下青荷穗儿,拉容苏明坐到身边,问:“他们今日闹的那般,和你没有干系罢?”
    “和我能有甚干系?”容苏明警惕地躲开这人,半扭过身子去不让她靠近:“我说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啊!”
    “不然你怎知道那里将要发生甚事情,还提前跑过去看热闹?”花春想在容苏明腿上拍了一巴掌,将信将疑。
    这一巴掌力道分明不重,容苏明却煞有介事躲得更远,揉着腿问:“卖油翁的故事听说过没?种树郭橐驼传知道罢?”
    “无他,唯手熟尔……”花春想低低嘟哝了两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无奸不商说的就是这个,厉害厉害,不过那一箭三雕之计不像是向箜能想出来的,若与你没干系……那就是有人把向箜也算计了进去!”
    容苏明:“然也。”
    “可他们都是一家人啊,做什么要这样把人往死地算计呢……”花春想摇摇头,神色略有怅然:“有人算计向箜,你不帮他?”
    “他们许家自己的事,我一外人插什么手,专门挑着人家家事露本事啊?我没功夫管那个闲,而且向箜他自己也有分寸。”容苏明起身朝卧榻去,脱掉外袍又蹬掉靴子,动作利索地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我再躺会儿,暮食喊我就成。”
    “你不是和向箜关系好么,怎么还能看着他被算计?”花春想也懒懒的过来躺下,把占地方的人往里挤:“我也躺会儿,这心惊胆战的,我一看戏的都觉着累,以后咱们家可不兴争成这样。”
    最后一句话说完,原本乖乖地往床里边滚去的家伙又贱兮兮地滚了回来。
    这人把下巴搁在花春想肩头,在人家耳边疑惑道:“咱们家就你和我,你要跟谁争去,或者说你觉着你能争得过我?我这大人大量的,可不屑跟你争啊。”
    “……”花春想隔着被子把人往卧榻里头踹去:“老没个正形的,懒得搭理你。”
    容苏明挑眉,欲言又止,最后选择钻到床里侧安静睡觉去。
    孰料,后头有一招如来神掌随之而来,隔着锦被不偏不倚落在她后心:“哎,问你个事儿。”
    容苏明故意哀嚎两声:“大人饶命,凡大人所问,小的定从实招来~”
    身后传来第一个问题:“你喜欢喝酒么?”
    答曰:“毕生恶酒甚,奈何投身商贾,难免觥筹交错。”
    二问:“以你今日之身份地位,想来未敢有以斗酒劝者,既恶之,可考虑过不再饮?”
    容苏明笑了笑,道:“还真的未想过这件事,我吃酒使你不喜了?”心里却道不喜便不喜。
    “不曾,尚不曾,”花春想捏着被口犹豫了片刻,道:“你吃酒回来不哭不闹只睡觉,也不折腾人,酒德不错。”
    “……多谢夸奖……”
    花春想盯着床顶架,不知不觉间转变了聊天话题,温温柔柔地和身边人低语着:
    “这么一想,那个絮姐儿的清白就算是彻底被毁了,她不过才及笈年纪,花儿般年华,却被坏人唆使,贪图富贵钱财,最后用了那种计谋……姑母说,孩子走上歧途,做父母的难辞其咎,小泊舟是孤儿,无父无母,遭遇经历断然不会比那小姑娘更好,但他却在这里被你教养得颇好,可见……”
    身边人呼吸平缓,周遭气场宁静柔和,花春想收住未完的话语,发现容苏明睡着了。
    容家主渐渐睡得沉稳,花春想试图让自己也眯一会儿,可是只要闭上眼睛,许家竹舍里的场景就会走马灯般一幕幕重放在眼前。
    她这是……在后怕。
    花家几房虽然争权夺势,但今日许家竹舍发生的事,花家当真不曾上演过。
    从许家回来的路上,容苏明给她详细说了竹舍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
    无非就是许家二公子为报夺财之仇,而与其母亲联合设计,陷害了他同父异母的四弟与人偷情,同时借许家四公子的嘴,向众人揭露出许家五公子和许老爷某个年轻貌美的美姬有染的事情。
    再引出许家五公子借与美姬的关系便利,而窃了他父亲手里的一些重要消息,拿到外面高价卖了——许老爷在公府土地处供职,常会带公文回家处理,商人要买地,绕不开许老爷这一关。
    而那美姬,则是许家大公子许向箜特意献给他父亲大人享用的。
    一个大字不识的美姬,竟能准确无误偷处所需公文给别人看,这很容易让人怀疑献美姬的许向箜。
    当所有箭头都指向许向箜,他也没为自己辩白,只是轻飘飘指出美姬的来处,将质疑扔还给许家二公子。
    许二公子被许向箜的一记连环扣杀住势头,许老爷说家丑不可外扬,事情不了了之,只坐实了那名叫絮儿的姑娘勾引许四公子,被人当场捉住。
    然则罪名坐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许老爷心里,埋下对嫡长子和庶次子的怀疑的种子。
    容昭说,许家二公子是个气量狭小的沽名钓誉之辈,不可能想得出这等堪称高明的法子——这件事从头到尾,针对的只是许向箜,其他几个被算计的人,不过是陪衬。
    让花春想无法理解的是,那些算来计去的人,都姓许,都是同根生的一家人,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狠下心肠来算计手足的?
    ……
    不知睡了多久,容苏明是被犬吠声吵醒的,刚醒就见花春想从外面冲进来。
    这丫头一下子扑到她身边,拉着她要她起床,一副快哭出声的可怜样子:“你快起来去看看小狗罢,它老是叫啊叫的,叫得可凶了,泊舟都弄不好它,你快起来去后院看看罢!”
    容苏明甫现身后院,大型棕黑短毛犬吠得更厉害,脖子上的铁链被镫得哗啦啦响。
    家里人都被小狗引至此处,容苏明看了会儿小狗狂吠,低声吩咐泊舟几句话,泊舟转身朝前院跑去,她则试着喊了两声小狗。
    每次她喊小狗,小狗就会停下来片刻,等不到指示后就继续吠叫。
    花春想怕狗甚,此刻正被小狗的叫声吓得躲在容苏明身后不敢露头,谁知容苏明却突然迈步朝小狗走过去。
    被花春想一把抓住袖子:“你要做什么去?它此刻好凶的!”
    “没事的,小狗是我养的,我知道它想做什么。”容苏明抽出袖子,示意青荷穗儿将花春想拉开。
    她到小狗跟前安抚它,直到小泊舟气喘吁吁跑回来。
    随小泊舟身后,阔步进来三个身穿官服腰佩官刀的官爷,为首者乃是许向箜。
    容苏明不再安抚小狗,反而解了小狗脖子上的束缚,命令道:“小狗,去!”
    夜幕之下,黑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出去,未几,不远处的假山里传出一道男子的哀嚎惨叫声。
    花春想两腿发软,险些没能站稳身子——竟然有人趁天黑摸进了家里来!
    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先被小狗扑咬得狼狈拖了出来,后被许向箜的人上了绳索带回公府。
    不需要和容苏明有任何的言语交流,花春想就已经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边的容苏明还在和许向箜说话,她留下青荷在此,自己带着穗儿回了院子。
    又是犬吠又是抓贼搞半天,她被吓出一身冷汗,孰料到头来,竟都只是容昭和许向箜姐弟俩合伙演的一出戏。
    这可真叫人……真叫人无语!
    很快,小泊舟来传话,说家主跟向箜少爷去趟公府,花春想点亮满屋灯盏,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天。
    等容苏明处理好事情从外面回来,花春想独自在偏厅里,没事人一样在等她回来用暮食,“你回来了。”
    容苏明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错了。
    下午,她睡觉前本是想将向箜这事儿告诉花春想一声,好让她有个准备来着,没承想她脑袋刚沾着枕头人就睡着了。
    这下可好,把媳妇惹了。
    净手后,识趣的人主动坐到自家夫人旁边,眉眼温温带笑:“我回来了。”
    “那就用饭罢。”花春想将筷枕上的筷子递过来:“饭菜都是青荷穗儿下厨做的,你尝尝,若觉不和胃口,我去重做。”
    根据事出反常必有妖之铁律,花春想表现得愈发平静如常,容苏明心里就愈是忐忑不安。
    瑟瑟放下筷子,容家主轻轻扯了扯人家的袖子:“那人是受人指派,来偷东西的。”
    “如此。”花春想吃着饭,细嚼慢咽。
    这些年来,丰豫商号横扫歆阳,日进斗金,容苏明顺风顺水,未遇太大难关波折,头一次碰上如花春想这般有点难对付的。
    便不再过多言语,两人各自闷头用饭。
    容家主用饭速度快,吃完最后一口粥,她放下碗筷,从怀里摸出个团在一起的锦帕,轻轻放在花春想手边,未语,直接起身离开。
    花春想也不着急,继续慢吞吞用自己的饭,待青荷穗儿撤下餐桌,她方将锦帕展开。
    里面包着副精致的珍珠暖玉耳坠,巧的是,花春想年前曾在歆阳最大的首饰店见过它,打的卖头是“名家制造,只此一副”,但因价格昂贵,使她当时连看都没敢多看一眼。
    想起这个,花春想捏起耳坠,就到桌上油灯前细细看了几眼,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其实这次家里来贼,她真的没有生气,这是容昭和许向箜谋划的事情,与她无关,她没理由怎样。
    她只是有些害怕罢了。
    翌日,大年初四,容苏明在书房待了一天,花春想在起卧居待了一天。
    当天夜里,恰好在容苏明从书房回来之前,花春想把做给她的新衣服赶制了出来。
    上次在逍遥镇没买成料子,制衣的锦,是她从陪嫁的料子里挑的,上好宋细锦,原是一整匹,她想着用它绣幅屏风。
    “还挺合身的,”容苏明换上新袍子,站衣屏旁的立镜前,粗粗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嘴角攒出几分笑意,“出年后天气回暖,正好能穿,多谢。”
    花春想走上前来,细细查看衣服上的针脚走线,“还有双靴子,靴底已经纳成了,待会儿你让我比着脚剪个脚样,约莫再过五六日,能给拿新靴子来给你穿。”
    领口处的某道针脚似乎有一点点走歪,花春想凑上前细细查看,轻轻笑了一声:“赶得急,领子这里歪了点线,脱下来我再修修。”
    不过丁点绣线问题,容苏明浑不在意,咧咧嘴想着不然就算了,无需再动针线,花春想回瞪她一眼,表示不同意。
    “作何赶得急,怕过季了我还穿不上你的新衣?”容苏明打趣问,听话地脱下崭新袍子。
    跟花春想来到矮榻坐下,她还不忘多点台蜡烛过来。
    花春想要穿针引线,往灯台跟前凑近:“离我远点,针尖再扎着你,先去把外袍穿上。”
    “哦好的,”容家主把外袍套上,又颠儿颠儿凑过来:“既然袍子靴子都有了,你能不能再顺手缝个糖袋子给我?”
    “好啊,家主开口,必定得有,”认真改线的人头也不抬:“想要什么颜色什么花案,说来听听。”
    容苏明从笸箩里拿出串黑色绣线,沿着线头把它往线板上缠,动作略显笨拙:“就用做衣服剩下的料子就行,至于花案,自然是你喜欢什么花咱就绣什么花,你定。。”
    花春想不禁勾起嘴角:“要我定啊,你就不怕我绣得太花哨?”
    “不怕,花哨我也要。”但是用不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行啊,待过几天和靴子一块拿给你……哎哪儿去?”花春想眼角余光里忽然一空,她忙忙喊那要去睡觉的家伙:“先别慌着去睡,靴样我还没定呢……”
    晋国朝廷腊月廿五封印,启印要等到正月十五过后,但大小商铺却是正月初五破五后就开始营业。
    丰豫开工几日后,某日天暖无风,容大东家与众理事议事毕后,单独留了一早出门下午才归的方总事在屋。
    说的还是和余庆楼的长久合作。
    方绮梦老实道:“目前的话,就现有条件而言两家其实已经没有其它东西要谈的了,只是那位易大东家,总让人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说到这里,方总事手指叩着桌子边边,道:“你真的摸到那姓易之人的实力背景了么?别阴沟里翻船,白闹笑话。”
    若是与当真和余庆楼签定终身式的契约,这对丰豫来说,将会成为稳固丰豫根基的又一个保障。
    “当真摸清楚了,”容苏明合住书案上的账簿,起身走过来,抱起胳膊靠在了书案前面:“容家墨玉佩都被那位易大东家拿在手里了,我若是不弄清楚她,那我不就是给自己留隐患么,至于契约何时谈妥,可有大概日期?”
    说起这个,方绮梦再度坐回椅子里,托着下巴和容苏明详细聊起来。
    大概半个时辰后,待这件事说完,方绮梦想起手头还有许多紧要事待做,转身欲走,却又被容大东家唤住脚步。
    “还有何事?大东家您吩咐。”方总事半回过头来,见容昭欲言又止,嘻嘻笑道:“有事但讲,作何要吞吞吐吐的。”
    “你看我今日,与昨日有何不同?”容大东家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方绮梦看,似个正在等待夸赞褒扬的小孩:“说说看嘛,哪里不同?”
    自没断奶时认识至今,这是容苏明头一次在自己面前问这种话,方绮梦的反应整整慢半拍:“啊?啊!是啊!你今日哪里不同?”
    容大东家理理衣袖,有几分显摆:“你看我的衣裳,”又伸出脚来:“还有这双靴子,”最后,抱起胳膊朝无良地方大总事炫耀:“都好看罢,花春想给我做的呢。”
    “……”方绮梦捧心:“我虽然还没有用午食,但怎么感觉刚才一下子吃了好个柠果呢,好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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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阅览
    方总事: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容昭:其实树下只有你一个。
    易墨:来刷个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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