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候着的宫人们除了天冬外,都被永安公主这一顿操作吓得时时吸气,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最后却发现屁事没有,陛下怡然自得批着奏折,时而转头看她一眼,眼里的笑意就没散过。
临近傍晚时,通传太监一路小跑进来,跪在玉屏前恭声道:“陛下,中书侍郎和礼部尚书应召求见。”
宋惊澜仍在看奏折,淡声说:“宣。”
林非鹿这才从传奇小说中醒过神来,转头小声说:“那我去后面啦。”
皇帝议政旁人自要回避,她正要起身,就听见宋惊澜温声说:“不用。”
林非鹿有点迟疑:“不太好吧……”
他笑了下:“小事而已,无妨。”
林非鹿心道,我信了你小宋的邪。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哪次跟你说的一样了?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她正看到精彩处,也懒得挪位置,便继续趴下去看小说了。
没多会儿便有两人穿着朝服躬身走进来,行礼之后,两人一抬头看见坐在前方的少女,登时都惊住了。
林非鹿就是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两道惊诧视线,知道自己又被小漂亮忽悠了。她把脑袋往下埋了埋,就差埋进书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宋惊澜的淡声拉回两人的神思:“召两位卿家前来,是有关册封皇后和孤的大婚一事,交由你二人去办理。”
他挥了下手指,天冬立刻得令,接过他早拟好的圣旨拿下去递给两位大臣。
可怜两人还没从上一个惊诧中回过神来,就又被这一个消息给震惊到天灵盖发麻了。
朝臣向来不止关心国家大事,还关心陛下的子嗣问题。陛下登基数年,却从不纳妃,也不踏足后宫一步,讲道理,他们这些朝臣私底下为此担忧很久了。
陛下年轻有为,能文善武,宋国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大家当然希望这种繁荣能继续下去,陛下能早日诞下皇子立下储君。可现在别说皇子,妃子都没一个,着实令人着急。
但他们又不敢提,毕竟陛下实在不是什么纳谏如流的仁君,他们一边臣服,一边畏惧,可谓痛并快乐着。
此时突听他要册封皇后,简直心神震荡,喜意还未流露,接过圣旨一看,看到上面写的居然是要册封永安公主为皇后,两人又迎来了第三次惊吓。
宋惊澜丝毫不在意下面两人变幻莫测的神情,一边批奏折一边淡声道:“让司天监的人择好吉日,各个环节不可疏漏,安排妥当再来回禀。”
中书侍郎和礼部尚书将那封圣旨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看了看坐在陛下旁边那名少女。
今晨得知那位和亲的永安公主入宫了,难道便是此女?
君臣议政却不回避,如今陛下竟还想立她为后,这大林哪送的是和亲公主,分明是送了一个红颜祸水祸国妖姬过来,媚惑主上,想趁机搞垮我们大宋!!!
礼部尚书白胡子一颤,立刻下跪道:“陛下,册封皇后乃是大事,事关大宋基业,还请陛下三思啊!”
中书侍郎虽未说话,也跟着跪下了。
宋惊澜执笔的手顿了一下,终于抬眼朝下看来。
两人接收到陛下幽冷的目光,心中均是一颤,正想说什么,就见他勾着唇角缓声问:“孤是在跟你们商量吗?”
他分明是笑着,可语气里一点温度也没有,两人冷汗涔涔,在他阴冷注视之下竟再说不出一个劝诫的字来。
过了会儿,宋惊澜笑了一声,收回视线继续批阅奏折,声音也听不出半分怒意,反而显出几分愉悦:“此事交由两位卿家,孤很放心,下去吧。”
两位大臣拿着圣旨又是一拜,忙不迭退出正殿。
在一旁默不作声假装看小说实则竖起耳朵的林非鹿:有……有被帅到!!!
她果然拿了红颜祸水的剧本呢!
刚才因为礼部尚书惹恼陛下而噤若寒蝉的宫人们此刻心神同样震荡。后宫多年未封妃,一来就直接立后,立的还是联姻的公主,简直颠覆他们的认知。
春夏二人偷偷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动和惊喜。
原来公主真的没有骗她们!
陛下真的对她很好!好到令人难以置信!
她们今后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了,与有荣焉,岂能不开心。
一直到夜色降临,宋惊澜才终于批完奏折,传了膳来临安殿。饭菜上桌,果然又都是她爱吃的菜,林非鹿吃多了点心还没饿,一样尝了一点就放筷子了。
伺候他们用膳的宫人见陛下又是夹菜又是舀汤的,短短一下午时间,居然已经有种见怪不怪的错觉。
吃过晚饭,林非鹿就抱着自己没看完的小说溜回永安宫了。滚龙床什么的,她感觉自己还没做好准备,且先苟住。
本来以为宋惊澜不会让她走,毕竟他这一路上下其手该摸的都摸完了。但看她偷溜的模样,他只是笑了一下,交代她晚上要好好休息,就没再多说什么。
林非鹿来到宋国的第一晚睡得很好,可能是因为跟明玥宫一样的环境带给了她熟悉的安心。只是翌日起床后听拾夏说,昨夜凌晨陛下来了一次,询问公主睡得是否安好。
得知她已经熟睡,才又离开了。
礼部和中书省已经开始准备皇后册封大典和帝后大婚仪式,仅仅一日时间,陛下迎娶永安公主为后的消息就传遍整个临城。
住在重华殿中的太后听闻此事,惊得摔碎了碗碟。
半晌,人过中年却不减美貌的太后沉声吩咐宫人:“传哀家懿旨,宣永安公主来见。”
第97章 【97】
宋惊澜在路上耽误那么多天, 早朝也就搁置了很久,今日天不亮就去上朝了。
林非鹿吃了个早饭,本来打算继续宋朝皇宫一日游, 刚踏出殿门,就接到了太后传召的口谕。
春夏两人的神情都有点紧张, 太后这时候传召,想也知道是为何事, 恐怕来者不善。松雨低声道:“公主, 奴婢去请陛下吧?”
林非鹿随意摆了下手:“不用。你帮小白换个笼舍, 我看它好像有点嫌小了,听春和拾夏陪我去见太后。”
三人得令,林非鹿便在两人陪伴下出门了。
重华殿位处边缘,走过去都要半小时,林非鹿正好在途中询问有关太后的事情。但春夏两人虽入宫早,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当年的事没有亲身经历过,都是道听途说。
拾夏低声道:“因先皇美人众多, 太后娘娘虽位列四妃之一,却并不十分受宠。后来陛下被选做质子送往大林,太后娘娘在宫中就更加深居简出了。奴婢们当初进宫的时候,几乎没有见过太后娘娘。直到前几年陛下回国, 方才露面。”
听春接过话头:“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关系并不亲厚,陛下甚少去重华殿,对太后娘娘选进宫的美人也置之不理。有一回, 陛下下令杖毙了一位美人,那美人是太后母族选进宫的贵女,算起来,还是陛下的表妹。”
林非鹿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有些惊讶:“杖毙?为何?”
拾夏看了看四周,才小声道:“那美人贿赂了御膳房的宫人,在陛下的吃食中下了药,想趁机……”
她话没说完,但林非鹿已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惊叹,这些美人为了爬龙床还真是敢啊。
听春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声音虚虚的:“那一次宫中死了许多人,凡涉及此事的宫人全部赐死,那位美人的父兄也被削官逐出了临城,就连给那美人拿药的民间大夫都没逃过一死。”
美人出身容家,身为太后的侄女,行事如此大胆,恐怕也有太后的首肯。以宋惊澜的本事,不难推断。
宫中森然凝重的气氛不是没有原因,这些宫人对宋惊澜的畏惧就是在这一次次杀戮中奠定的。
听春继续道:“容家美人死后,太后便去找陛下讨要说法。结果当时陛下说……”
她哽了一下,一时有点不敢说下去。
拾夏抿了抿唇,在林非鹿追问的眼神下鼓起勇气道:“陛下、陛下当时说,母后既然如此喜欢这位美人,不如……不如下去陪她……”
难道还能指望一个弑父杀兄的人心中有多少皇家亲情吗?
那之后,太后就再也没去过临安殿。
这几年母子俩相安无事,因为国舅容衍的关系,宋惊澜对太后其实还算不错。一应用度从不消减,她说宫中寂寞想选些美人进宫陪她,宋惊澜也没有阻止,只要那些美人不去他面前晃,他也不会随便杀人。
林非鹿一边走一边听她们说起这些旧事,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后容荷渐渐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宋惊澜幼年离国,初到大林便能稳住脚跟,那时他才七岁,却能迅速在敌国找到正确的生存之法,可见之前在宋国的生活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优渥舒适,才能磨炼出冷静防备的性子,在短时间内适应危险的新环境。
容家当年出过几位皇后,在大宋根基很深,可后来被皇帝打压,逐渐没落。直到先皇继位,好美色,一向出美人的容家才终于找到复宠的机会,将美貌的容荷送进宫来。
寄予了家族全部的厚望,一步一步坐上四妃的位置,生下皇子后,自然会将这种厚望转移到自己儿子身上。盼他成才,盼他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盼他能得皇帝青睐。
想必宋惊澜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灌输了争夺皇位的思想了吧。
林非鹿记得很久以前,她跟他坐在廊下吃冰棍,他若无其事提起过他的家人。
那时候他笑着说,他被选做质子送往大林,整个容家除了舅舅容珩一人担心的是他的安危,其余人包括他母亲在内,担心的都只是容家就此失去了复宠的机会。
七岁离家,成年方归,他能对这位母后有多少感情,一想便知。
如今宋惊澜如愿坐上了皇位,太后也得到了她当初想要的一切,却不知她独坐中宫无子相伴时,有没有过后悔。
林非鹿走到重华殿时,初晨的太阳方才冒出云头。
这附近景色倒不似正宫那么华丽精美,但也自有一番雅意,通传的小太监领着三人走进重华殿,穿过廊檐后,便对林非鹿身后的春夏二人道:“太后娘娘只传召了永安公主,两位便在这等着吧。”
两人面露担忧,林非鹿朝她们投去一个宽心的眼神,跟着太监走进殿中。
一进去,林非鹿就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幽兰之香,绕过玉帘,便看见一名容貌美艳的妇女坐在榻上绣花。虽已上了年岁,但保养得当,加上底子好,仍能一睹年轻时的美貌风华。
林非鹿一见她,就知道小漂亮为何长得那么好看了。
这容家的美人基因是真的强。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小鹿拜见太后娘娘。”
那声音软软甜甜的,透着天然的乖巧,太后停住手中的动作,淡声道:“起来吧。”
底下行礼的少女这才起身,微微抬头朝她看过来。
极为清丽的一张脸,明眸皓齿,双瞳剪水,浑身自有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微微抿着唇笑时,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倒是跟她想象中媚主的狐媚子相完全不一样。
她偷偷打量自己,清澈的眼眸里有些好奇,还有些紧张。
太后本以为这公主一来便被封后,又跟宋惊澜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势必恃宠而骄。她本想下下她的神气威风,但见人生得如此乖巧,倒不好多说什么,便吩咐旁边的宫人:“赐座。”
林非鹿乖乖坐下,不乱看也不乱动,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太后问她:“听说你和陛下很多年前便认识了?”
她这才抬头,微弯着唇回道:“是,我小时候就认识陛下啦。”
太后问:“是如何认识的?”
林非鹿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眯眯道:“陛下那时候住在翠竹居,我喜欢去池边钓鱼,恰好要从翠竹居经过,所以便遇上了。我把钓的鱼分了陛下两条,从那日开始便熟识了。”
太后听她嗓音里难掩的童真和单纯,不由得顺着她的话去想象儿子幼时的生活。
母子分离多年,他回国时,她都没认出他来。
初回国时,先皇病重,朝政混乱,几位皇子夺位,险象环生,她也没时间没心思去关心他之前十多年的生活。等顺利登基之后,等她一跃成为太后之后,等她想去靠近自己的孩子时候,才发现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天堑。
他对他在大林的生活只字不提。
他幼时就因为她的严厉跟她不亲近,如今更加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