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的画面在下一瞬间继续播放起来,孟望川用了最慢的速度去看这段只有三分钟的视频,几乎是一帧一帧地看过去,似乎是想要把一切细节都刻进脑子里,再也不能忘记。
分析定位报告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心腹刚刚才向他报告过一次进度,实验室里的计算机还需要十五分钟才能精准定位,研究员建议在没有确定具体航线之前,最好不要贸然出发,浪费时间。
大概只有那个顶着无比巨大的压力过来汇报工作的手下才会知道,在听到“十五分钟”几个字之后,孟望川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多可怕。
孟望川面无表情地坐在黑暗的书房之中,心里那些压抑着的情感几欲喷薄,却唯独无法凭借一时冲动轻举妄动。只能暂时凭借自己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通过这个只有三分钟的模糊视频来搜集基础情报。
——相比较于一开始的摇晃,像素在镜头稳定后明显得到了质的提升,从飞船船舱内置的硬件细节来看,虫族驾驶的这一艘飞船很大概率是它们自己改装后的小型宇宙战舰。
接下来是孟望川最不想看到的。
他的宝贝倒在地上,被人用冷水泼醒,之后粗暴地拽起来,拉到镜头面前,被虫族指着脸,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孟望川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象在这之前裴青雀会不会吃苦,会不会受伤,心会不会疼,会不会……很委屈。
孟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裴青雀只是一个被孟望川带回来的小宠物,是个替身,是个复制品。那些应该属于另一个人的疼爱娇宠被孟望川转移到他的身上,以此发泄无处安放的深重情感。
同样的,这也是伤裴青雀伤得最深的利剑。
你以为的深爱的确是深爱,只不过对象是另一个人,那些相处时候的甜蜜和情欲像是掺了水的糖浆,假得令人唇齿发涩,心底泛苦。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被赶走,只能带着满身狼狈,躲在角落里偷偷观察心上人对着另一个人关怀备至,呵护有加。
酸胀苦涩的情感在胸腔里发酵着,孟望川的心第一次有了动摇。
裴青雀选择顶着顾丁慈的身份被虫族抓走,无异于自己亲手把那柄原本就插在心口上的利刃埋得更深,自然也就更痛。
既然是替身,那就让他替代得更加彻底一点吗?
画面当中,裴青雀目光茫然,没有焦点,眼前好似真的只有一片黑暗,那样茫然无助,惶惑忧愁。两个人的脸长得的确是相似的,或许他还上了一点妆,为了顶替的效果更加逼真。
孟望川知道裴青雀的专业课程里有表演,却从没有想过小家伙的演技如此真实…真实到令他心痛。这无异于逼着裴青雀挖开血淋淋的一颗心,心甘情愿地向所有人承认他最不想接受的真相,承认自己只是一个仿冒品。
虫族心狠手辣,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裴青雀作为突破口,抓了他那个住在贫民窟里的朋友,威胁裴青雀把顾丁慈带出来,作为交换才能把温景逸放回去。
其实这样简单的事情发展孟望川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推理得清清楚楚。他却迟疑着,久久不敢去想象自己那个娇气又喜欢撒娇的鸟崽儿,这一次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忍下多少委屈,吃多少苦,才最终瞒着所有人,凭着一腔孤勇,从容地投身于一个似乎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巨大的悔意如同风暴席卷而来,在Alpha的精神域里招摇过境,留下满地狼藉。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小崽子的胆子大得很,也很有自己的主意。从裴青雀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剖白自己的时候开始,从他笑着闹着说“先生,我喜欢你”的时候开始,从他满脸泪痕,趴在自己怀里问质问能不能把喜欢分给他一点点的时候开始……孟望川就应该想得到的。
孟望川如坠深渊,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近乎凝固,坐在轮椅上的身体僵直着,心心念念,全是裴青雀。
黄粱大梦一场,他挣扎着想要醒来。
孟望川直到这个时候才幡然醒悟,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应该让管家有机会把裴青雀送到别苑,不应该在裴青雀最需要回应的时候闭口不言。不应该凭借着那些自以为是的自信心,不应该放在心尖儿上疼的人留在原地,独自面对那些可怖的、巨大的怪物。
……孟望川终于还是为自己的愚蠢和自负付出了代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孟望川整个人都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自虐一般的将这个片段翻来覆去地看,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心脏像是被粗砺的麻绳捆缚着,一点一点地慢慢磨,酸楚和疼痛一阵一阵地涌上来。男人独自坐在黑暗中,眼底一片深重的墨色浮沉着,目光死死盯着荧幕上那只扭曲的、已经超出了常理的人类手臂。
沉默和死寂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蔓延着,Alpha磅礴如潮水的精神力不停翻滚,浓厚得近乎化为实质,将空气席卷,仿佛掀起巨浪,发出刺耳低哑的摩擦声音。
……
“砰!!!”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安静着的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走廊的灯光透进来,闪烁着一丝光亮。
绵绵没有顾忌身旁好几个雇佣军的阻止,执拗地掀翻了他们,径直冲进来,站在了孟望川的面前。
机器人虽然做不出来气喘吁吁的动作,但是它双目上闪烁的红光,昭示了人工智能现在不算平静的“心情”。它没有说话,而是一把拉过孟望川的左手,从自己胸前的加密储物空间,掏出了那个小小的信号接收器,将芯片放进了男人的手心。
下一秒,一阵光晕闪过,之前那个铁皮壳子不复存在,化作一副两米高的机甲,无人驱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气氛一时间几乎凝固。
光阴流转,命运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带着他全部不堪回首的过去,带着伤病带着阴影,最终还是颠沛流离地回到了孟望川的面前。
——那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