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这一天毫无波澜地就过去了。晚上他九点才下线,在一楼洗完澡后就换了双在二楼用的棉拖上楼去了。他开了空调,设定了它定时关机的时间,跟着就拱进了一早已用电热毯预热好的被窝。
他发微信问他爸在干嘛,他爸说正在客厅里和住小单间的小李一起看电视,说他再过一会儿就要洗洗睡了。
方杰每晚都要跟他爸联络一下,也算是例行公事一样的。而他爸知道儿子就是例行公事一样地每晚这个时候要来问候一下子,可每天晚上到了点还是会拿着手机等着他来说上两句简短的话。并且心中也是安慰的,比那种一个月都不往家里去电话的小孩要好多了,而且刚毕业还没两年就知道每个月给他点钱,虽说才一千,也算是不错的了,听说有些人家的小孩都三十好几的了还会啃老的。
基于此,方杰他爸一想到这儿子,心中还算是安慰的。
方杰跟他爸互报了平安后,就坐在被窝里划手机新闻。看了一会儿后,他瞥了一眼窗户,双扉紧闭,上面的横杠上扣了一个风铃。几经搬运,这风铃的几根发声的管子都已被搠碎了又或是豁口了,风一吹,基本上发不出什么声音来。风铃的心里寂寂地垂着一个飞机的模型,是原本就跟这个风铃在一起的。很小的时候一次庙会时,他让他爸买给他的。他爸腿不好,他记得那次他们买完了这只风铃之后就回家了,庙会里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时间越往后人潮越汹涌,而他们一个瘸一个小,根本经不起那番掀腾,最后就只能半路先撤离了。
这一个小物件他一直留着,不但因为自从那次他们去过了庙会后,他家年年都不再会去赶庙会了,而且也因为他很喜欢那个飞机的模型,他小时候就想着要出去看看这个偌大的世界。当然他也不至于说是想着要拍好多各地的照片回来给他那瘸腿的老爸一起看看,分享一下,他根本也不是这么感性的人,他就是觉得人来这世界一趟真是不容易,多看看才不枉来这一遭,再顺便拍些照片让他爸也能看看。可是没钱啊。
他现在过得也不算是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可只是积攒不下来什么钱财可以供他坐着飞机到相当远的地方去游玩。一辈子生活在一座城里的老居民是会有这种想法的,就像是那种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人们也想有一天可以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城市的发展。而祖祖辈辈生活在一座城里的人也会想要走出他们的这个小城市,去去别的国家,不说久居,就是游历一下也好。
可是方杰他没有足够的钱,并且也没这空闲。
他又不像顾孝成。有时想想,真是羡慕不来。
他刚好想到了顾孝成,这时手机振了一下,一看竟然是一天都没跟他说什么话的顾孝成发了一条信息过来,问他:对了你现在住哪?
他心里想着:反正不住私家园林。
过了一会儿,才懒懒回他:问来干嘛?顾孝成发过来:啊?我这么久了才回去一次,不得聚聚吗?我去找你啊?我在国内又没有大学同学可以找,就只有高中同学了。
方杰皱了皱眉头,发过去:我也几乎不联系高中时的同学了,估计都有事,恋爱的恋爱,跳槽的跳槽,反正都不会闲的。根本也召集不起什么人来。你就别想着聚了。
这一回,顾孝成一直没有回音。过了一会儿,方杰自己心里觉得自己这样回复人家,未免显得太冷落了些,也不是对待老同学该有的样子。于是,他琢磨了一会儿,决定顾左右而言他,发了一条过去:你不睡啊?你们那儿都两点了吧?你明天不赶飞机啊?
也算是聊表关心之意。
过了又有一阵子,顾孝成发来四个字:睡了,晚安。
第4章
方杰本来以为第二天顾孝成到了后就会再联系一下他的,谁知并没有。而直到这一年农历年过完后方杰也一直没有收到过来自于顾孝成的任何音讯,就跟他消失了一样。方杰一度以为其实那个顾孝成根本就没飞回来,或者说不定他那天晚上睡得太晚,第二天早上睡过了头,因而没赶上飞机,所以索性就不飞回来了,继续在那什么鸟语国过他的逍遥日子。
方杰心中鲜少有想起他来的时候,但是偶尔没事时还是会想上一想的。顾孝成就像所有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人一样,经常做事情或是说事情只做到一半又或是只说到一半,却并不为他做出的事或是说出的话收一个尾,让人莫名其妙地等上一阵子后,就只能放弃。又或是因为方杰与顾孝成的关系并没有那样亲近,如果亲近,那肯定是要追问下去,逼对方给一下后续、一个答案,可正因为并不近,所以对方莫名其妙地不给出后续,那也不再追问了,直接放弃——那曾被钓起的隐约的一点点好奇心,想问他跟着到底怎么了的好奇心,又因为太过于微弱,就很容易直接放下了,不再去管了。
方杰过年也放了八天假,他初五才恢复发货的。之前他那一个年是回家里去跟他爸一起过的,当然并不会住在家里。因为他家里两个租出去的单人间就相当于是别人的了,他又不可能住到别人房间里面去。而他又独自住了这样久,忽地要他和自己爸爸住在一个卧室里,他还觉得不自由,住他家客厅他又嫌不方便,所以也只是回去忙忙年夜饭,父子俩聚在一起吃几顿好的而已,吃完了饭,他还是回他那间小店二楼住的。
很多商家初四起就开始营业了,他让自己多懒了一天。这一年的初五是二月七号。方杰开始营业后,他的左邻也已开始开门做起生意来了,可是右舍还没归位。以方杰对右舍姑娘们的了解,估计她们得年后过三个星期才恢复上工。所以他能过上好几个星期的安乐日子——虽然平时也没什么不安乐的。
到了二月八号初六这一天,方杰应付完了年后如“雪片”一样的订单——只是过年这段时期下的单统共积累起来显得很多而已。他昨天一天发货加今天一天发货,还要应对买家的提问,他觉得自己快虚脱了,不过总算把这一个年节期间积累的订单都发完了。
他大概九点三刻才洗了澡,跟着爬上了床。今天快递小哥是八点多一点才来拿的货。八点之后他就要整理自己一楼和二楼的存货,除了清点还要整体重新归着一遍。他算是个细致的人,也算是个爱干净的男人——比一般男人爱干净多了,比方说他二楼与一楼用的鞋都是不同的;比方说他每周都要把这小店里上上下下的地拖一遍;还有他自己学了那个金蝶的家用理财软件,就用那个会计软件来记录自己小店的收支与盘点库存。
他的小生意不大,不过他也一步步尽量弄得有模有样。他从小在学习上面一直处于很中游的位置可不代表他笨以及没有长处,他小时候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像别人一样专心学习,他爸一会儿这个事,一会儿那个事,再加上他家的家务都得是他来做,哪里能像别人那样在家里连只碗都不用洗,只管读书的。
等他躺在了床上,他回想了一下,嗯,今年比去年的年后发货要累不少,肯定是生意进步了。他脑中只有这样一个笼统的概念,只是觉得今年比去年累不少,那生意应该是比去年好了的。可是还是得等他再过一两个星期拿那个会计软件做一笔账出来,才能看得分明。
十点时,他已经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了。哪知手机又忘调静音了,这时竟然手机振了起来。他坐了起来,爬到床的中央,再伸手朝窗台前的那张写字桌上一够,将一直在振着的手机拿了过来。一看竟然是微信上的语音电话。
他看来电的人是顾孝成,就不打算接,想着等他一会儿挂断之后,就趁着时机将手机调成静音,到时候任他怎么打都好。
哪里知道这一通语音电话振了能有一分多钟,时间长得方杰都奇怪怎么会这么久,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调静音一边又盯着手机屏幕看,想着那一头到底是有什么事非得往他手机上打电话。终于那一头在一种仿佛是十分无奈的感觉之下挂断了。方杰这才回过神,赶快将手机调静音,就这么又摆回了桌上去,他想着有什么事都可以等明天天亮了再说,他现在只想睡觉。
他又躺回了床上。过了约有一刻钟左右,他竟然慢慢变得有点清醒了,睡意就像是一只腻滞的轮子,之前慢慢地转到下面,要将他带入睡眠;可现在又在缓缓往上转,让他越来越清醒了似的。
他又坐了起来,去看手机,就是一种忽然有点想知道那人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要干什么的心情,他想着他会不会又有电话打过来,又或是留上一两条信息。
拿起手机一看,竟然真地有两条语音发过来。第一条,他一听,是说“你现在在哪?”方杰心里还在想:神经病。第二条他一听,是说:“我腿断了!你在哪!”
方杰听完后,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还以为他自己听错了,于是他又点开来听了三遍,说的就是“我腿断了!你在哪!”
方杰起先是盯着手机屏幕那么木然地看了十秒,然后忽地“哈哈哈哈”笑了出来——他今年看春晚小品时都没笑过,他觉得自己这种“历尽沧桑”的人已经很难被无聊的东西逗乐了,就像美国成年人看到迪士尼都觉得像一坨X一样,结果现在看到这个东西也未免太搞笑。
又过了几秒,他忽然意识到他自己笑得像个缺心眼似的。这甚至有一点像是女人的那种摆不上台面的心理,就比方说一个女人妒忌另一个,却又没办法“弄倒”她,所以通常听到那女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幸,就会暗暗地心里特别高兴——特别特别高兴。方杰想了几秒,怎么自己跟个女人似地也对同性幸灾乐锅起来了,虽说这种心理男人也会有,可是毕竟男人在这方面的心态普遍是要比女人端正许多的。
方杰想着自己虽然不爽了顾孝成这么多年,虽然也并不完全是因为顾孝成那人富贵逍遥得让人嫉妒,虽然自己穷了一辈子了,可是也不能真沦落得跟网上那些跟女人心态差不多的X丝、愤青似的。
这人嘛,还是得活得稍微有点姿态的。
于是他认真盯着屏幕又看了十来秒,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因为他得回复顾孝成,如果到时候那个语气一听就是带了几丝幸灾乐祸的,那就不好了。他试图让自己再冷静一点之后,再发语音过去的。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虽说在这会儿是不会像刚刚那样“快乐”地笑出声了,可是依旧还是有点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的。
于是他放弃了发语音过去,转而发了文字,他怕被人听出破绽,他发去: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结果他文字信息刚发了出去,那一头就仿佛是定位到了他似地一下“捉”住他,又往他手机上打语音电话。
可方杰没办法在这时候接起来,因为他那种幸灾乐祸的心还是没有完全平复下来,人的声音语气就跟人的表情一样会透露出太多太多的讯息,一定是有破绽的。
他偏没接。
他划了“拒绝”之后,就发了文字过去:我不方便说话,太晚了。我帮你打幺二零吧。
那头似乎也放弃了与他直接语音电话的打算,发了一条语音过来:“你能来我家一下吗?我们家附近这一带最近也整修,浯城又没轻便型的救护车,大的那种很难钻进来。你叫个计程车过来,送我去医院挂一下急诊行吗?否则就得是大型的救护车停在外面,还要把我抬出去,太难看了。”
方杰心想:烦死了。
这种事情没多少人喜欢做。这种事情一般只有两类人才肯做:一种是正在追求心仪女生的男生在夜半听闻那女孩要自己送她去医院;一种则是十分仗义的朋友,关系十分铁的那种。
可惜方杰与任何这一类都不沾边,只觉得大半夜了,自己都累了一天了,还要被别人这样麻烦。这人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他顿了一会儿,没办法,只好回复:“你在家里等着。”这回是用语音回复的了,因为之前心里的那种幸灾乐祸的心态已被觉得这人烦的心情取代了。而他介意被那人听出他幸灾乐祸,却不介意让那人知道他嫌他烦。因为前者显得他像个没出息的X丝,而后者却是因为他确实烦到他了,他也不认为自己理所应当被他大半夜的这样搅扰。
他套上了衣服,往楼下走。一路上问:“你家地址?”跟着,他坐在倒数第二层梯级上往脚上套球鞋。那人这时把地址发了过来。
他出了门,在他家小店门前的人行道上往南走了一段,过了马路到另一头去拦了计程车。上了车后跟出租车师傅说了地址,出租车就往顾孝成家那边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