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忽然意识到他自己竟然像一个女人一样,开始评判起两个男人之间的优劣差别。他意识到了后,就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实在是可怕。他以前从来不会将两个男人摆在一起在心中评头论足,又不是像女人要挑男朋友一样,去比较两个男人的条件好与歹干什么呢?
所以他忽然很害怕自己刚刚心中不自觉就生起的那些想法,就把头略低了下来,想调整好“状态”再跟小秦说话。而这时小秦却走了过来,推了一下他肩膀,调侃:“喂,你怎么了!刚刚那么深情地看着我,我差点以为你对我有意思!还有现在低头干嘛?我差点以为这是你见到我后不好意思的羞怯表情。”
老方家中的租客小秦与小李是截然不同的两类男人。小秦是那种跟人有点熟后就马上说话油嘴滑舌的人,而小李虽是一个北方人,可是为人很平和,而且生活的目标也极其明确,就是赶紧在那个事业编制的浯城供电局入编制。
那个局里钱多,估计是浯城每年财政拨款最多的一个局,能入编制的基本上就能指望过上那种三十岁以后,就每天做点闲散的小公务活,余下时间一张报纸一杯茶,还月入万二的日子。浯城虽说算是算新的一线城市,可是依旧是传统意义上的二线城市,而且物价是和二三线的城市差不多。做那么少的活却能拿一万二这种工资,简直是日子不要太美。所以小李这种人说是说平和,其实说白了,是比小秦这种要多不止一根弯弯肠子的,在那种单位里面没有点厚黑学的功底罩着,很难上位的。而小李为什么在一个入编制这么难的年头里能就快入那个编制呢,就因为他在家在单位都有一副谦敬的外表,表面上不声不响的,肚皮里的计划明确得很。
而小秦就不同了,一天到晚就爱说些帮也帮不到他自己前途的废话,还时刻把他自己搞得越来越像X丝。也不单单是对方杰调侃,他就是在他单位里有时说话也没数。
方杰听着听着就笑了,抬头看小秦,说:“你还能再恶心点吗?”说着,就把那个胶给了小秦,小秦接下后,简单说:“好的,晚上我回去带给方叔叔。”
方杰这时朝这条长走廊外侧的天色看了一眼,还是阴着的,但不像是就要下下来的样子,估摸着自己一会儿走回去也淋不着雨,他问小秦:“你今天带伞了吗?要不要我把伞留给你?”小秦想了想,说:“算了,你先带回去吧,要是到时下雨,我八点下课,去你那里借一把也行。”方杰点点头。
他又朝身后那个有着透明外墙的教师办公室里睃了一眼,转过头来问小秦:“哎?我说小秦,你不是以前说你就喜欢肤白貌美、腿长胸大的女人吗?你这学校里多得是,你现在是不是每天都像在天堂?”真是一个办公室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
小秦也往那个教师办公室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别瞎说!——不过那是当然,你没看我现在学习的动力多足。以前周末时候在家,各种意^淫小说,日漫,做的算最上进的事就是煲日剧学日语。现在不一样了,我周末的下午和晚上都泡在这里,——就算我泡不到老师,我泡在这环境里也是好的,她们给了我无穷的学习热情与动力啊。”
方杰忍不住了想笑,本想劝这哥们别再往下说了——因为越这么说就越显得他像个X丝,可是想想算了,有时候话说白了后,朋友就没得做了。
将顶级芦荟胶交给了小秦之后,小秦又回他那道“门后充满了美女”的门里去了,而他就往回走。先是往左走向这条长廊尽头,站在那个电梯口等电梯时,他忽然又想到刚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琢磨了许久,脑袋前面“叮”的一声,电梯门在他面前开了,里头空无一人,不过同时他的脑袋里面也像“叮”的一声似地开窍了。
他想:我说的呢,顾孝成那小子那回明明头一天说得好好的,说他要出资让我去上这个补习班,第二天回来后又说人家这里多么多么烂,花这种钱是多么多么不值当,又说让我以后天天上线,要单独辅导我的英文。原来搞了半天,是因为他来了人家后门这里打探了一番,发现里头全是顶级年轻美女,所以……
方杰现在回想起顾孝成那天的那张脸,那种尖酸刻薄、极尽抹黑之能事的样子,忽然噗地笑了出来。当日顾孝成的那种神情总结起来说,叫做:因强烈的妒忌与不安而产生的变形扭曲。
方杰人站在电梯里,电梯合上门后一路下降着,而他自己独自在这小方格一样的空间里快要笑死了。
而此刻正在自己家中、准备等等就要往方杰小店赶来的顾孝成不知道方杰在电梯里把他里里外外“嘲笑”了一遍。他脑袋里面惆怅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他回纽国前,方杰到底能不能跟他做点什么该做的事情。就不说这个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就说他们两个人做那事的频率也真是说不过去的。
半年啊!整整半年!就做了两次,虽说第二次是有分拆成好几次的,可是笼统地算,那就是两次。这说得过去吗?所以他就觉得自己像被养骆驼似地养着,方杰根本不管他这方面的死活。
而他除了心底的这一种惆怅,还有就是他已被他身为一个正常男人的天然肉^欲催逼得有点受不了了。他有时候在没人的时候,也会在心底骂一骂方杰,骂他“不是人”。反正他不是人。
方杰在电梯里想着,顾孝成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是个同性恋,而且有点中度的厌女症,哪怕他完全不需要和女人搅和在一起,他还是有厌女症。这半年里方杰大概也观察得出来,他觉得顾孝成看见了女人,大部分时候就是厌烦,厌烦,厌烦!估计这世上除了他家里的女人——比如他妈妈他奶奶他姑他婶,他才不厌烦,其余的,真就不好说了。
方杰在那个亭子间一样的电梯中差点笑死,在出了电梯后还在笑,反正是一想到顾孝成当日那张扭曲的脸,他就忍不住要笑出声。在意识到外头有一两个人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地看他后,他马上敛容,收起了那种笑。在大厅广众之下一个人独自乐到噗的笑出来,就跟一边走在红绿灯的人行横道上一边在一溜排停着等绿灯的车辆前啃一个汉堡给人的感觉一样,让看到的人都有种想摇摇头的冲动。
他马上换上一副严肃脸,再抬眼看了看天。天仍旧阴得很,加上时间上已近黄昏,就更是阴沉,总带着一点梅雨季的狂风骤雨过后了的余威,就像是一张恶毒太后的脸。
方杰匆匆往回走去,明明就几步路的工夫,也被他走得脚程飞快。倒不是他怕在这几步路工夫里天上下雨把他身上的衣物鞋表淋湿了,而是他得紧忙地躲回小店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痛快笑一场。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想笑,这事儿要是别人听闻了,或许也不觉得有多好笑。可就是在他看来,总是觉得滑稽。顾孝成那天向他抹黑那些女人时的脸,在这一刻竟然比他以往的任何一张脸都鲜明。那什么小媳妇脸、贱人脸、幸福宝宝脸,都比不上那一张因为强烈妒忌和不安而扭曲的脸鲜明,鲜明中还带了点可爱。
或许是因为真实。那以前的小媳妇脸又或是幸福宝宝脸或许是他伪装的善良脸孔,而那一张扭曲脸却是真实地丑恶脸孔。
但即便真实地丑恶,却没有哪张脸比那一张脸更能让方杰看到顾孝成真实的内心想法。
顾孝成这人不太容易看得透,他又是那样一个控制欲强的人,方杰被控制久了,常常心中隐隐地会有一点怕他,不太敢真地惹到他。而在顾孝成说那些女人坏话时,他整个人就变得真实、幼稚而透明。
方杰赶回了小店里,把伞一放,就畅快地笑了起来。像个神经病。
等到他稍微情绪正常了一点之后,他才敢把铁皮门又拉上去。
等到约摸六点过十分左右,顾孝成才回来。方杰本来都平复心情了,这会儿一看到顾孝成那张脸,又笑出了声。
顾孝成就纳闷了,这人今天怎么了?先是难得地竟然打了一个电话,叫他回来时别忘了带把伞,怕他淋雨;再是现在他回来了,一进门这小子就冲着他笑,一副已照见了他一个重大秘密了的样子。
他走过去,将手里那把未开的折叠伞放在了大长桌上,再把方杰那张公交卡由裤兜里掏了出来,递给了方杰,问:“怎么了,笑成这样?”方杰拼命忍,忍了一会儿才把笑意压下去,也避免看顾孝成的脸,就怕自己一看到又能笑出来。
顾孝成看他回避的样子,又看他低着头,一直努力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看的样子,于是也躬下背部,贴近了方杰,又轻嘴薄舌调戏他:“呦!这是怎么啦?见到我还不好意思了?这么含羞带怯的,还回避我的眼神?”顿了一顿,又自顾自地说:“……嗯,不正常,肯定不正常……”
方杰不理他,什么“含羞带怯”,什么破词!于是他只是自顾地在电脑上敲着字,回答买家问题。
顾孝成见方杰不睬他,就直起身,说:“要么现在挂手机上吧,我们现在去吃饭?”方杰才将聊天工具挂到手机上,跟着就和顾孝成出门了。
方杰租的这小店附近不易停车,也没有车位出租,顾孝成不方便把家里的车开过来停放,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人刮上一道痕迹,所以他二人这半年里的出行代步工具多为公交车。顾孝成跟方杰在一起,是越来越习惯坐公交车。
公交车简直是带给了他许多全新的“搭乘体验”,像是有一次,那天他忘问方杰拿公交卡,上车后刚准备投币。车上投币箱那里站着一个女人,跟他说:“给我一块钱。”而顾孝成这个人又是一个中度厌女症“患者”,他见到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都不太有好气,他马上问:“我干嘛要给你一块钱!”投币箱另一侧的公交司机也点点头,说:“唉,你就给她一块钱。”
顾孝成还在想:妈的,今天怎么一上车就遇俩神经病。
不过好在虽然他某些社会经验严重缺失,但是脑子反应快,他忽然想到这女的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多投了一元硬币,结果就只能等在车头这里,等着要投一元硬币的乘客上来,也好直接补回她一元。
是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估计乘惯了公交车上下学的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顾孝成竟然不知道。
他反应过来后,马上给了一元硬币给那个女的,然后就跟在她后头进车箱找座儿去了。
在车箱走道上走着,一车箱的乘客都像看傻X一样地看着他。
他在很多生活小事上面确实是傻X,就像他想在老方面前博表现,去洗碗刷碟这件事一样,争取到了表现机会后,结果他却是连洗碗擦、洗洁精都不会用的人。
不过现在的他进步了!他已经会用洗碗擦与洗洁精了,并且他也是公交车上的常客了。
第35章
他们两个出门后, 方杰仍是一路避开看他的脸——那张脸在现在看来,总有些滑稽。
顾孝成受不了了,一条胳膊搭上了方杰的肩,那只手还攥紧了方杰那一侧圆圆的肩头,将头凑低了问:“我说你今天神经病啊?老不看我干什么?”中国这片土地太广,也十分神奇。在这神奇的土地上,越是发达的地方,直男们在街上走时都越是保持着刻意的距离,生怕别人以为他们是同志;而越是不那么发达的地方, 就越会发现有时候两个中年男人,如果是老朋友了,在路上走还会偶尔拉一下手啊什么的。而像浯城这种中上等发达的地方, 当然在街上是看不到两个男人手拉手以表示他们交谊深厚的,但是偶尔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倒是说得过去的, 没人会因为奇怪而多看两眼。
当然了,全国都公认的不可取行为是两个男人走在大马路上, 一方拐着另一方的胳膊,再怎么不发达的地方估计也没有男人这么干,除非他明摆着就是要昭告天下关于他自己性向的那点儿破事。顾孝成这人做事情也分地方,在他以往常待的那个纽国,他连跟同性勾肩搭背都不可能, 生怕别人以为他跟谁好上了。而在现在这浯城,他倒不怕在公众地方跟方杰勾一勾肩膀。因为一来,街上没人会因此而侧目, 公众也都接受这一行为,顶多就是认为这两人是“哥俩好”;二来,这是他能在大街上和方杰做出的最亲密举止了,别人一男一女的出门可以手拉手,他能吗?他不能,所以也只能搭搭肩膀,过过干瘾。
方杰被问到,抬眼瞥了他一下,不行!还是想笑!马上正过脸来,又低下头去。顾孝成想着:说他神经病,还真犯起这病来了……
又走了一段路,顾孝成还是想着要问明白缘由。方杰想着大马路上,两个男人勾肩搭背的靠这么近,还是不怎么好看,他怕万一有人误会——越是心里怕就越疑神疑鬼的,就把顾孝成拱开,说:“好好走路,——别问我为什么,我今天一看到你的脸就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