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人喏喏应声,声音异常尖细,答的却是地道中原汉话,“大汗说的在理,若非大汗此次出兵,只怕这太平假象还会让林漠烟忘形到不知什么时候呢。”
马背上的苍髯客自喉咙深处冷哼一声,朝向身侧人冷冷说道,“一夜屠尽关西七卫,如此狠毒手段用到自己人身上,我也好生佩服。”
尖细声音再度响起,却只阴侧侧的几声附和笑声。
苍髯客扭头回身,马背上举起右手,长刀刺入夜空,刀尖倾倾向前一指,身后钢盔铁骑悉数出动,瞬间奔至城门,眼见这守城将士自瞌睡中醒来,睁着无辜茫然双眼,望着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凶猛铁骑,还未看清便已血溅当场,转眼城门已破,铁骑无遮无挡的冲入沉睡中的查哈镇。
……
殷涔头痛欲裂的醒来,发现仍躺在平靖校场的衰草从中,玉壶冰的空酒壶还攥在手里,没想到此番竟然醉到夜宿郊外,若不是夜里寒气逼人,只怕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醒。
望向已经鱼肚白的天空,殷涔判断此刻约莫卯时初,他翻身抖落身上草屑,想起家中父母和殷苁,自己一夜未归,他们怕是此刻不知急成什么样了,心中焦急愧疚,忙唤过一剪梅策马回奔。
还未至城门,毫无来由的殷涔全身汗毛倒竖,一股陌生的血腥之气令他全身陡然警觉,多年训练之后,殷涔第一次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杀意,他勒马停住,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迹象,带着一触即发的敏锐警觉行至城门外,却见了满地血泊,守城将士的尸体横乱在地面,多数还睁着茫然双眼,殷涔想起父母一家三口,疯了一样朝前奔去。
往日平静的查哈镇,在这个黎明彻底静止。殷涔下马一步步往回走,泛白的天色下是一片死寂的街,往日这时分已经有早点铺开门,张麻子该在热气腾腾中开始叫卖,赵阿姐也该搬出桌椅板凳至沿街……而今寂静得只如一座空城,街道上留着杂乱的血印子,滴答答的血迹满街满门。
殷涔抖着双手推开自家大门,前厅一片狼藉,屋内原本不多的几件家具陈设被尽数斩断,卧室门下有血迹淌出来,殷涔抖着全身推了推殷铁匠夫妇的房门,一见房内情形,整个人顺着门软在了地上。殷铁匠和甘氏倒在一地血泊中,殷铁匠手中还握着一柄自家锻打的刀,显是死前与入侵者发生过奋力打斗,倒在血污中的双目兀自怒气圆睁,而甘氏伏在丈夫身上,背后被割开的衣衫挂着数刀恐怖刀痕,往外淌的血都还未完全凝结,殷涔浑身浑身发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低哑的呜咽,像被人卡主了喉咙,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一片死寂中,突然对面床底传来低不可闻的一声抽泣,殷涔挂着满脸泪愣怔住,犹疑试探的出生声问道,“苁儿,是你吗?”
一双细白小手缓缓自床底探出,殷苁抬头看向殷涔,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殷涔三两步跨过,从床底拽出妹妹,将浑身颤抖的小人紧紧抱在怀中,两个人呜咽着说不出话,只泪珠子一串串落下。
殷涔捂住殷苁双眼,将她抱出房外,回到自己房中,入眼也是一片狼藉。
他问道,“苁儿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事吗?”
殷苁点点头,如此惊吓之下讲话竟然还不失条理,“昨天等到半夜还不见你回来,爹娘着急,准备出门去寻你,我一人在家害怕,娘就让我到他们房中,娘陪着我,爹爹自己出门。”
“结果不到一刻,爹爹就又回来了,说在街头看见一队骑兵,挨家挨户的进屋杀人,都举着明晃晃的刀,血流了一路,爹跟娘说赶紧从后门走,结果还没来得及,那些人就踹门进屋了……”
“爹爹拿了刀跟他们拼命,娘只来得及把我塞到床底下,还给了我一个包裹……我不敢动,娘说,如果哥哥回来,就把这个给他。”
殷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包,殷涔拆开,是一支碧绿玉簪,和一封泛黄的信笺,殷涔知道,这是有关他身世的证明,他没看信笺,只把玉簪收入怀中。
他拉起殷苁,“此地不能再留,苁儿今日起,要跟哥哥流浪四方了。”
殷苁点头,“苁儿不怕。”
殷涔揽她入怀,“我知苁儿勇敢,日后你我相依为命,哥哥必叫人不再欺负你。”
闭目之间尽是殷铁匠夫妇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殷涔不敢想,如果昨日他跟往常一般待在家中,这惨剧是否还会发生,他不觉得以一人之力可以抵挡一队钢盔铁骑,但,至少他可以如殷铁匠一般,为之奋起反抗,他宁愿尽力一搏哪怕不敌后死,也不要带着永无止境的懊悔愧疚活下去。
此前厌倦至顶的安安稳稳百无聊赖,此刻突变成心头刺。
天已朦亮,殷涔将殷铁匠夫妇双目合上,厨房仅剩火油浇了个遍,扔下一粒火星,火势瞬间燃起,殷涔抱起殷苁从后门离开,火光渐盛,老旧的屋子瞬间燃成一大片,浓烟熏天。
殷涔头也不回,将殷苁抱在身前,横跨在一剪梅身上,大喝一声,马蹄嘶昂超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