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开着,她没在看,兀自发着呆。
陈阮手指无意识拨弄着被子,把它绞来绞去,白色平整的被子折弄出一小块奇异的皱褶。她的头发散乱而枯燥,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耗尽了生命的精气,像路边被行人鞋底无情碾压过的野草。
她怀孕了,可她却不知道,现在孩子没了。
是他害死了它。
再度见到嵇相宇的时候已是叁天后,他整个人倚在门框边看了里面好久,才被孙阿姨请进来。
孙阿姨觉得这个年轻男人自那日离开后,又有些变了样。曾经有神而锐利的眼睛变得疲惫不堪,身上也瘦了不少,本就是偏清瘦型的,现在更是没有多少肉了。
她南瓜粥做得多了些,正好可以给他分一点,养养身子。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整日整夜都失了神,像个木偶坐在那里,只有想去上厕所的时候才会使唤她。
她辛苦做的食物大多都被浪费,没有浪费也是被她全吐出来,她想找她说说话敞敞心的时候,也被忽视。
孙阿姨是个爱热闹的人,平生碰到的雇主,最怕的就是这种又哑巴又矫情的女人,奈何有苦不能言,只能硬憋回肚里去,再忍个几天,等她出院就好了。
嵇相宇一进门就往陈阮床边走,见她已经醒了,本是急切的步子又突然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中间,跟她床隔了一段不算很短的距离。
他最终没有走过去,不知是什么原因,孙阿姨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这个男人好像很想过去又不敢过去,最后就伫立在半程中。
陈阮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开始摆弄起手中的遥控器,频繁地切换着节目,看个几分钟就切掉,没有一刻是完整。
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睛盯在电视上,却没有真正看进去。
“阮阮……”他灼热的目光停留在她的侧脸上,刚恢复血色的面容脆弱而苍白,让他心疼,叫完她的名字,又有半晌沉默。
孙阿姨眼疾手快,赶忙放下手中的南瓜粥,拉起一侧的椅子,就让他坐下来。
“先生……别杵在那啊,坐坐……”
套房配有一个小厨房,厨房间她做的粥正好盛了有叁碗,不多不少,都被孙阿姨端了出来。
她忙碌地解下围裙,面露愉悦的笑容,把那一碗最多的送到嵇相宇手上。
“先生,我刚做好的南瓜粥,正好多了一碗,看你瘦了不少,先喝一点,小心烫。”
嵇相宇看了她一眼,礼貌地点了下头,神色很淡。只见他拿白瓷小勺挖了满,轻轻放在嘴边吹了吹气,自己尝了一点,见热度正好,就把勺递到陈阮嘴边。
“我喂你吃。”他说,“烫跟我讲。”
虚伪。她心里冷笑。
陈阮忽然转头看向他,心下是难以压抑住的愤懑。若论脸皮厚和伪装能力,没有人能比他嵇相宇还厉害,在外人面前,一副温柔如水的的模样,私下里却恶劣不堪、禽兽不如。
陈阮挪了点脑袋,冷漠地避开了他的喂食。他的一切举动都让她觉得假惺惺,不过都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护形象的权衡利弊之举。本质自私精明的资本家拿捏妥帖,跟那些在外风流宣称一切都是逢场作戏的男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做戏给谁看?她觉得万分恶心。
“不用了,我不想吃。”她看也没看他,电视随便调到一个法治社会节目,就停在那里不换了。
“吃一点……听话。”嵇相宇眉头微蹙,却不是因为愤怒。孙阿姨之前有联系过他,说陈阮一直不吃东西,这样的她让他担忧。
陈阮没理他,他一直举在半空中的手隐隐发酸,可还依然在那里坚持着。
孙阿姨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不敢出声,她心下是烦死这个女人。丈夫既然已经这样了,作为妻子就要给他台阶下,哪能这般不识好歹,在外面实在是失了分寸。她老孙家找媳妇,坚决不会找这样的。
“要不,还是我来吧。”
孙阿姨突然走了过去,欲从嵇相宇手上拿回南瓜粥,她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毕竟是雇主,她表面上却也不好说什么。
谁知那男人蓦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着实是让她傻住了,好像在警告她不要自说自话插手一样。孙阿姨讪讪地收回手,退到厨房去收拾东西了,别人的事她不管了。
陈阮见那个女人走了,看着嵇相宇道:“你不需要演戏了,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他愣了一秒,心下是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手重新拿起勺子喂她,跟刚才的姿势一样,他没管她的话,反而自顾自说道:“你吃完我再走。”
“我不会吃的。”想也没想,她直接说。
他忽然不悦地拧紧眉心,手在空中轻颤,仿佛马上要发怒一般。陈阮余光扫过,内心了然冷笑,狐狸尾巴终于夹不住,要露出来了。
“陈阮。”他突然叫她大名,预示着他心情的晴雨表,“你再这样,我就拿嘴喂你。”
陈阮突然被他搞烦了,忍着痛背过身去,不想再看他,更不想听见一句话。
他的手突然袭上她的腰身,力道很轻,想把她掰正过来,陈阮很轻易就打掉了他的手。
法制节目里传来某旧案杀人犯被判死刑的消息。
她忽然补充了一句,声音幽然,一语双关。
“为什么……有人杀了人犯了罪还依然能逍遥法外,这世界真是不公平。”
嵇相宇怔了一秒,微眯起双眸,始终没有说话。
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公司人来的电话。他按掉了,编辑了一条短信,写着“马上回去”。
在神不知鬼不觉中,陈阮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她的脸被掰正,什么东西贴上了她的双唇,还有一股淡淡的南瓜清香。她奋力把男人推开,倒在床的另一侧扒着沿呕到垃圾桶里。
陈阮猛地转头,眼睛带着几缕红血丝,恨恨地盯着他道:“滚!”
“你到底怎样才肯放了我。”她凄厉地说,“你害死了一个孩子,还觉得不够吗。”
“除非你死了,除非我死了。不会再有其他答案。”
他擦了擦嘴角,语气冷凝而果断,眼神哀婉,却一直停留在她瘦弱的身躯上,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