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很多年前的那一夜就足够他绝望了,没想到还是太过年轻。
温琼华从怀里拿了个纸包出来,揭开便有一阵香气扑鼻,他轻轻地递过去,尽量让语气放缓些,说:“骏惠,饿了吧,这里有你爱吃的肉包,还热着呢,快吃吧。”
莫道桑这下不是装的了,对食物的渴求甚至让他真的有了一瞬间失控,尤其那包子一个就有他拳头那么大,瞧着就松软喷香一定很好吃,然后,他保持着面上的狂热脑海迅速冷静下来,用最快的动作将那个油纸包夺了过来缩在椅子角,咬了一口后一边咀嚼一边用一脸戒备地望着温琼华。
温琼华温和的面庞终于因为痛苦扭曲了一瞬,但又怕吓着这个时候的莫道桑,于是硬生生压了回来,于是脸上的表情就别提有多僵硬了。
但莫道桑啃着包子的时候仍然觉得他很好看。
“骏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温琼华这么说着的时候,人也在慢慢走近着。
莫道桑大半个包子下了肚,演戏的力气也多了不少,脸上随着他的靠近越发得凶狠起来,却自始至终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到了一个觉得莫道桑暂时无法忍受的距离,温琼华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将手伸了出去:“骏惠。”
手越发靠近,气氛也一下变得近乎凝滞起来,莫道桑就那么盯着那只手,竟然连包子都不再咬。
然而,当那手终于贴到了莫道桑脖颈上的青筋上时,他的抗拒却突然就撤了下去,满脸惊惶动都不敢动弹,只身体无休无止地颤抖。
他抖得温琼华也跟着颤了颤,然后,温琼华终于等不下去了,直接就将这个人保持着这种不方便的姿势抱进了怀里。
手指穿梭进他的发里,贴着头皮一下一下安抚着他。
小严子都有些佩服自家宿主大人的下限了,但为了不打扰宿主大人演技的发挥还是静静地闭了嘴。
莫道桑则是不在乎自家小系统在想些什么,毕竟在他看来,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已经心死只知道赎罪的左使大人慢慢找回感情,再经历些大起大落重新活过来,也只有他有了足够强烈的念想,之后被林闻天调出去才更容易活下来。
然后才能帮到他,莫道桑表示自己又救人又救己真的是算非常良心的人了。
诚然,温琼华虽然一直处事干练分毫不乱,但是他确实已经心死,也是因为心死,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摒弃杂念去思考,才从不会出错。
即使死亡,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一旦面前没了莫道桑,他连挣扎都不会有。
莫道桑想原本书里的温琼华大概就是这样死去的。
能让他稍微有些触动的,也就只有莫道桑了,比如莫道桑死了,他大概会习惯地思考一会儿,然后平平静静地自刎。
所以单纯的刺激还不够,需要先唤醒他再打击一次,最后再好好安慰一下他顺便让他悔恨,他才能真正找回活着的感觉。
比如上上次,莫道桑如他所希望的恢复了,再比如上次,本以为可以厮守却被戏弄一番后伤了,再比如这次,莫道桑疯了。
适时地给些甜头的道理莫道桑是很懂的,尽管不习惯和男人搂搂抱抱,但穿进这种书里,即使真的要做他也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并不是特别反感甚至对这种行为他还是带着些好奇的,没有节操的莫道桑表示简直毫无压力,于是他的颤抖也就慢慢平复了下来,继而怯怯地抬起头,看了这人一眼再迅速收回。
只不过莫道桑大概是忘了自己现在这副尊荣,虽然也算我见犹怜,但和那双猩红的眸子对视,并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好在温琼华天生定力十足,才没有变了脸色,只放轻了抱着他的力道,说:“骏惠,不饿了?”
莫道桑饿到快没有知觉的肚子被刚刚的大半个包子唤醒,此刻很及时地响了起来,于是他更静了。
温琼华说:“要跟我走吗?我带骏惠去吃东西。”他从这个地方猜到莫道桑受得是些什么刺激,于是更想让他离开。
只不过没想到当年他不受影响,却在修了魔功大成心志稍复之后,因为那件事变成了这个样子。
也是,毕竟最难过的,从来都是这个可怜人。
“血。”沙哑的嗓音,就像有些不习惯说话一样,话音还稳定不下来。
“你,是,令仪的父亲吗?”像是逼着自己在说话一样,每说一个字莫道桑的身体都克制不住在痉挛,“对不起,带,带他走,带他走,带他走,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想的,我,我很难受,头很疼,很吵。”到了最后,几乎是在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了。
温琼华于是明白了,大概莫道桑现在眼里所能看见的这座大殿,仍是十一年前的景象,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年方十二的少年,和自己制造的地狱一起待了足足七日,过于害怕会这样表现也就解释得通了。
最后,原本面对魔功的种种摧残仍心志磊落的少年便生生变成了这样的惊弓之鸟。
温琼华于是强硬地将他抱起,才发现入手的分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重,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飘走,他不禁又紧了紧手,耐心哄着:“骏惠不怕啊,我们出去。”
莫道桑在这个时候终于表达了自己见到他之后的第一个意愿,虽然语气那么错乱那么微弱身体又开始抖,但里面的意思是不容置疑的,他说:“我不走。”
因为是自己的罪孽,他不允许自己躲避,满殿鲜血,可怕的断肢残臂,他就这么日日看着对着,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折磨会让他自己好受一些了。
“带令仪走。”最后这一句,更是像风中的蜡烛,稍不留神,就彻底熄了。
温琼华不知道自己竟是还会流泪的,当泪水打在面前人青筋虬结的脖颈上让莫道桑像被烫到一样开始挣扎时,他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一片湿润。
他虽然自责,却也无时不刻怪着他,怪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就舍了过去,却忘了他根本就是身不由已。
这人满心满眼想着的,即使过了十年,仍是只有那么一件事,无论如何,送他离开。
于是记忆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山前,还不习惯穿黑衣的少年一边跟他抱怨着这衣服难看一边献宝地跟他说。
“令仪,我感觉自己要突破了,老家伙答应我只要我修过三重,我就可以进药庐一趟了,放心,这回我一定将解药拿出来,然后,你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我会陪着你,一直。
真是讽刺,明明就是因为自己被喂了药,骏惠才开始练那个魔功的。
他却出于道义给自己戴上了这么漂亮的一个枷锁。
莫道桑于是一脸洒脱搂住了他:“令仪,不必担心,老家伙身体不太好,估计没几年好活了,等我登位,我便去找你。”看着自己应该是不放心吧,他又说,“但是,你离开也是有任务的啊,你要在我登位之前找到自己的家,你也知道我家全被那老家伙杀干净了,不能再收留你了,到时候你找不到家我们都没地方去,”像是纠结到了麻烦的地方,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我到时候顺点东西下山吧,虽然我根本不想带走这里的任何一个东西,但是,吃的用的还是要令仪你负责啊,这些东西是我留着,给我们以后救命的钱。”
以后,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啊,他居然当真了。
怀里的人挣扎得越发狠了,尽管那一个动作都只会让没有力气的他感觉到近乎窒息的空白,他却完全不在意。
温琼华实在受不了,劈着他的颈侧将人劈晕了过去。
他不禁在想,骏惠恢复了的这些天,是不是一直受着这样可怕回忆的侵扰,于是又不由想到了这次出关后的第一夜,将自己劈晕过去后睡在他身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