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是生灵最终极的诉求。
无论是那些不断探寻,不断跋涉的修士,还是碌碌无为的贩夫走卒,都逃不开永恒二字。
区别只是方法不同而已。
前者渴求以不断强化己身,以此延长自己的寿命,超脱岁月的左右;而后者则是选择繁衍生息,用另一种方式延续着自己的性命。
这世上的生灵都是如此,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但从他们出生开始,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归根结底便是围绕着这个终极的诉求。
帝君很赞同这样的行为,他认为这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但同时他认为生灵的可悲也在于此。
以有限的寿命去追寻一件无限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更何况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永恒的生命。甚至可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称之永恒,草木会枯荣,江河会干涸,山川会倾覆,就连天上的星辰也终有熄灭的一天。
当然,有一样东西例外。
它永恒又美妙,璀璨又静默,它是这世上最华丽也最高贵的东西。
生灵们明明唾手可及,却视而不见。
它有一个很棒的名字。
它叫死亡。
现在,掌握死亡的神祇即将再次君临星空万域,给这世界的生灵散布神的…
恩泽。
……
帝君从那幻境苏醒了过来,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紧闭的双眸在那时睁开。
黑色圆盘两侧站着的神无双六人在那一瞬间如有所感,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着帝君跪拜下来,口中高呼道:“拜见我主。”
帝君的目光在那低头垂眸神情恭敬的六人身上一一扫过,身为从亘古之前便诞生的神祇,被人膜拜这样的事情对于他来说自然是稀疏平常,他也决计不会为此而生出得意或是沾沾自喜之类的卑劣情绪。但毕竟他即将面对那个将他囚禁了数十万年的敌人,平心而论,鬼谷子绝对算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哪怕即使到了这时,帝君的心头依然对其充满了忌惮。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底下的奴仆们能够同心同德,于帝君来说到底还是算得一件足以欣慰的事情。
念及此处的帝君满意的点了点头,在那时正要说些什么,可他的眉头却忽然皱起。
在那一瞬间,他忽的意识到了某些不对……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你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醒来,你分明记得做了一个绵长又诡诞的梦,可却偏偏记不得那个梦究竟是什么,而你越是用力想要去记清这个梦,那梦里的一切便越是缥缈虚无,捉摸不定。
帝君皱起了眉头,想要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念头。
“我主,那个伪神已经快要开启封印了,咱们得赶快前往那处。”
可也就是在这时,他的耳畔却传来了神无双恭敬的提醒声,帝君抬头看向对方,却见那位一袭黑袍的俊美男人的脸上写满了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恭敬与急迫。
他回过了神来,这才记起了眼前紧要之事。
确如那鬼谷子所言,若是不抓住眼前的机会,待到鬼谷子驱使的伪神夺得了帝君之力,那么他方才在那幻境中与徐寒的纠缠也将变得毫无意义。念及此处,他不再犹豫,也将之前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抛诸脑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这便去吧。”
“是时候会一会我的老朋友了。”
他这般说道,身下那黑色圆盘猛然开始运转,随即那黑色圆盘连同着帝君七人便在那时化作一道黑芒冲入了破败的昆仑仙宫。
之后那黑色圆盘,轻车熟路的破开了仙宫大殿的殿门,又转瞬来到了那大殿深处的洞口,钻入其中。整个过程所花去的时间不过数息光景,而在那层层血海堆积的无底深渊中,那些血色的液体在触碰到黑色圆盘的一刹那间,猛然沸腾了起来,他们铺天盖地的朝着黑色圆盘奔涌而来,像是迷途之人寻到了归家的路,亦像是久别的故人再次相逢。
那些血色事物的跳跃中带着一股明显的欢腾与喜悦,他们涌入那黑色圆盘的速度极快,不过转瞬的光景,那浩瀚的血色力量便被那黑色圆盘所尽数吸收。而感受到这一点的帝君,更是微微一笑,嘴里喃喃自语道:“本尊的东西,谁也夺不走,愚蠢的生灵数十万年的算计在这一瞬间崩塌,本尊很想看看那时,你的脸上当挂着何等精彩的神情。”
……
与帝君预料的不出毫分。
当他仇离完血海中所有的血水之后,抵达那世界深处时。
被鬼谷子所控制的伪神正与那些这个世界仅余的极为真仙级别的大能们战作一片。
三位妖君加上一位女孩还有她的那个古怪的师父。
其实以这样的战力能与方子鱼站成一片,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方子鱼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神祇,而所谓神祇,从任何意义上来讲都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就像帝君之于万域星空,单单是方子鱼本身的实力便足以让这个世界的生灵俯首称臣,更何况此刻的方子鱼体内还有鬼谷子所降下的一成帝君之力的存在。
但毕竟眼前这批生灵,是徐寒留下的后手,帝君尽可能的高估他们,而事实也证明他的高估并未有错。
只是帝君想不明白的是,这些生灵是凭什么做到这一点的,为此在来到这方战场时,帝君并未急着在第一时间出手,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在战场中穿梭的诸人,想要看明白这些人的根底。倘若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这些生灵拥有能与一成帝君之力抗衡的力量,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帝君本身的存在便会受到威胁。
只要以后某些世界的某些生灵同样掌握了这样的办法,那之后帝君的行动便会受到很大的制约。为此,他很想弄明白这群生灵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但令他失望的是,十九使徒也好,三位妖君也罢所展现出来的战力虽然骇人,但却只是单纯的“一力降十会”,而非拥有了某些超脱这方世界层次的力量。当然,他们如何能够拥有这样强的力量,却也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不过那就不是能够通过眼睛“看”出来的事情了。
就在帝君驻足的十余息光景间,十九一方渐渐露出了颓势,眼看着就要落败在方子鱼的手下。
帝君没了思忖的心思,他看得真切,那个黑色心脏上一道巨大的裂缝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飞速的蔓延,那代表着封印的力量正在消退,他得赶在剩余的四成帝君之力喷射而出之前,解决掉眼前的所有麻烦。
他瞥见了杀向十九等人的方子鱼,双方都并未察觉到帝君的存在,因此打斗间都并未留存半点后手,此刻周身杀机奔涌的方子鱼身后更是空门大开。为了逃出升天,蛰伏了数十万年光阴的帝君怎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的眸中寒芒一闪,身下的黑色圆盘猛然旋转,一道道黑色触手从圆盘上奔涌而出,如毒蛇一般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直直的杀向方子鱼。
对着十九等人的杀招已然出手的方子鱼在那一瞬间敏锐的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但另一边攻势已成的状况却让她难以抽身回访,她眸中亮起了惊骇之色,处境确实进退维谷。
一切还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准确的说,一切都与他预想中的分毫不差。
方子鱼的杀招不出意外的击中了十九师徒与三位妖君,而他的杀招虽然被方子鱼察觉,但那时却已然为时已晚,所以也就不出意外的狠狠的击中了方子鱼。
师徒师徒与三位妖君顿时气息萎靡,栽倒在地,体内的生机飞速流逝,不出十息光景必然身死道消。
而方子鱼倒是要强出不少,她的胸口与左臂处都被那黑色的触手洞开了一道巨大的血洞,金色的鲜血顺着伤口森然而下,身为这方世界神祇的身份,让这方天地在那时不断的朝着用输送着磅礴的生机,试图修复她受伤严重的身体,但那些伤口的边缘却有一道道黑色的气息萦绕,将那些奔涌而来的生机尽数吞没。
“是你……”方子鱼沉着眉头,脸色苍白的看向帝君。
坐在王座之上,周围六位使徒簇拥的帝君居高临下的看着方子鱼,微笑言道:“好久不见。”
双方,一人脸色发白,语调中暗含怒意涛涛,一人面带微笑,甚至尚有闲暇打量对方。由此,双方的处境差别,任任何旁人都可一眼看得明白。但可惜的是,这般决定星空万域以后数百万年命运的伟大场面却并无任何旁人可以见证——就在双方对话的档口,十九师徒与三位妖君受伤严重的身子无法支撑,便在这时纷纷双眼一闭,浑身的生机瞬间尽数消散,已然死去。
“想不到……你竟然能够以这金蝉脱壳之法…逃出生天。”方子鱼并无心思去关心十九等人的生死,她很明白,眼前这人才是她最大的麻烦。
“阁下算计通天,本尊若是不冒些风险,如何能有幸以这般的模样与阁下见面呢?”帝君嘴角的笑意浓郁了些许,他继续言道,却并未有半点出手的心思。
他很是清楚鬼谷子如今的处境,他们没有办法降临更多的力量在方子鱼的身上,同时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破开笼罩在这方天地上的力量,来到此处,此刻的鬼谷子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一般来说,帝君并没有在杀掉敌人前与对方闲言碎语的恶习,但此刻他面对的却是自诞生以来的无数岁月中,唯一的一位将他逼到这般境地之人,被囚禁数十万年的愤恨终究无法一笑了之,所以,他少见的话多了些许。
而听闻此言的方子鱼显然也很是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为此她的双眸紧皱,沉声再言道:“成王败寇,天不助我鬼谷子…”
“哼。”帝君冷笑一声:“天不助你?”
“愚昧的生灵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便是星空万域的天啊!”
方子鱼沉默了下来,她显然已经失去了再与帝君对话的兴致,毕竟二人之间的立场与恩怨,绝非言语可以化解的东西,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死战而已。
方子鱼的衣衫开始翻涌,帝君坐下的黑色圆盘亦开始旋转,两股这世间罕有的力量在那时终于完成了大战的前奏。
于是乎,死战开始了。
……
这是一场决定以后数以百万计的光阴中,万域星空王座的归属之战。
没有人能够容得下这样一个威胁在王座下对自己虎视眈眈,所以,这一场战斗,注定不死不休。
大概是这被封印的几十万年的光阴中,帝君思考了太多的东西,也尽可能的为这一日做好了各种准备,因此,这一场大战的结果也同样在他的预料之中。
虽然被鬼谷子所控制的方子鱼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也施展了各种古怪又强大的法门,但在足足半成帝君之力的差距面前,任何的手段与算计都显得无足轻重。在数日的光景之后,这世界深处的深渊中到处都是破碎的空间,裸露其后的是无垠的虚空,而方子鱼也在这时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份力量,倒在了帝君的坐下黑色圆盘的恐怖攻势之下。
帝君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场艰难的苦战,周围的破碎的空间,让这个世界的气息再次暴露在万域星空之中,为了赶在鬼谷子的本体循着这气味降临于此之前了解这一切,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六只恶犬也在这样的战斗中牺牲了。虽然有些可惜,但却是值得的。
帝君心满意足的吞噬了方子鱼体内的一成帝君之力,然后便将那女孩已经丧失了生机的尸首轻轻一抛,扔入了无尽的虚空中。
而后,他转头看向深渊的最深处,那里一颗巨大的黑色心脏还在跳动,而心脏的中央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纹已经贯穿了整个心脏,裂纹的宽度也有了三丈之巨。帝君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番,恐怕不出半刻钟的光景,这封印便会彻底的打开。
而与此同时,帝君也很清晰的感觉到,顺着那些因为战斗而产生的空间裂纹,所飘散出去的气息中,鬼谷子的真身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朝着此方天地赶来,但星空万域是何等的广袤,饶是是帝君自己在全盛时期想要横渡这片疆域也需要花去不少的时间,更何况鬼谷子们呢?
这样的做法在帝君看来无非便是不甘接受命运的垂死挣扎罢了。
帝君冷笑一声,便收回了顺着虚空望去的目光,再次转头看向那颗巨大的心脏。
他从那王座上站起了自己的身子,脚下的黑色圆盘似有所感,在那时一震蠕动化作了一道道黑色的台阶,顺着他的迈处的步伐延伸,然后直直的落在那颗巨大黑色心脏上。
随着帝君离那黑色的心脏越来越近,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快,甚至隐约带这样一股急切的味道。
“回来吧。来到你真正的主人身边。”帝君喃喃自语道,漆黑的瞳孔中隐约有火焰燃起。
很快他便来到了那黑色心脏的身前,当他的脚落在那黑色心脏的一颤那,天地间响起一声轰鸣,一道磅礴的气势自他体内爆出,而那黑色心脏的裂缝处亦在那时涌出一道道铺天盖地似的黑色气息,两股气息在一瞬间交融在了一起,帝君眼睛眯了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了愉悦之色。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计划极为完美的得到了实施,而现在他可以好好的享受这胜利的果实。
黑色的气息不断从那心脏中涌出,奔入帝君的体内,不出数息的光景,在这样的奔涌中,那黑色心脏的表面上开始浮现出一道道蛛网一般的纹路。
砰!
一声巨大的轰响,在那蛛网似的纹路覆盖了整个黑色心脏时,猛然炸开。
狂暴的黑色气息顿时奔涌而出,这世界深处的空间尽数如琉璃一般碎开,冰冷的虚空浮现,而那些黑色力量却也随之完全展露在这个世界的深处,他们不断的涌入帝君的体内,帝君的双手张开,身子缓缓凭空而起,脚下的黑色圆盘也越聚越大。
又是数息的光景过去,漫天的黑色气息终于彻底涌入了帝君的体内,他的眉心处一道黑芒闪过,又转瞬消失。
他的双眼缓缓睁开,漆黑的眸子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一般。
他的面色平静,一只手缓缓伸出,朝着虚空一握,无垠的虚空中,便有一道事物被他拉扯而出。
那是...
一位身着黑袍的老者,他的面容惊骇,看着帝君的目光中写满了恐惧。
“你……”他在那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话方才出口便又戛然而止。
帝君的手猛然一握,那老人的身子便血肉炸开,尸骨无存,而在那血肉散去之后,一道浓郁的黑色气息却从老人以及寻不到本来面目的尸骸中涌出。帝君张开了嘴,那黑色事物便涌入了帝君的嘴中。
最后的帝君之力也在这时被他夺回,此刻的帝君再次回到了那个他纵横万域星空的巅峰状态。
他的双手在那时张开,脸色的神情神圣又肃穆。
整个星空万域的生灵都在那时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阴冷气息笼罩在了他们的心头,生灵们开始恐惧,整个星空万域都开始颤抖。
这是迎接神祇归来的颂歌。
帝君暗暗想到,他的脚下的黑色圆盘再次运转——迎接神祇的归来,需要的不单单只是美妙的颂歌,还需要一场盛大的仪式。而死亡便是这世上最隆重的赞礼,帝君决定先从脚下的这个世界开始,毁灭他们,然后再一次去往星空万域,散布他的恩泽。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脚下的黑色轮盘猛然动了起来载着他的身躯就要飞向这个世界的穹顶——在那里,他可以更清晰的看到生灵死亡前那张绝望的脸。
帝君自认为自己是很仁慈的人,他散布的死亡也是生灵所渴求的事物,只是生灵无法理解,常常以恐惧对待。他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位能够理解他的生灵,当是一件何等美妙的事情。但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这叫做曲高和寡,他的层次早已超脱了这个世界,自然也鲜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的诉求。
想着这些的帝君已然在那黑色圆盘的托举下来到了穹顶之上,黑色的气息弥漫开来,将这个世界笼罩其中,他低下头看向地面,想要看清生灵们如何对待这即将到来的毁灭。
他的目力极好,数万里之遥于他来说犹若无物,但当他的目光穿过云雾看清脚下的事物时,他却不免一愣。
这世间的生灵竟然在那时尽数跪拜在了地上,他们看着他,目光虔诚又狂热,甚至还隐约带着些许期待。
“请帝君赐福!”人群中忽的有人高呼道,紧接着同样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的响起,那声音汇集在一起,滔滔不绝,竟隐隐有越过万里之遥传到天穹之上的趋势。
帝君的面色变得古怪了起来。他当然很乐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同时他也知道,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的生灵,如此崇拜死亡,那生灵本身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皱起了眉头,看着脚下那些跪拜高呼的生灵,黑色的眸子光芒闪动...
然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周身的气息变得狂暴与紊乱了起来,他猛然看向穹顶之外的万域星空,脸上涌出的是一阵被人戏弄之后的恼羞成怒。
他厉声喝道:“尔敢诓我?”
天地间一片沉默,过了好一会光景之后,一道声音方才幽幽的响起。
“何来诓骗之说?”
帝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那声音的主人,他怎么也无法想到,对方竟然能有本事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他困在幻境之中。
想着这些,那声音却再次在帝君的耳畔响起:“帝君不是与徐某说过吗?”
“这个世界要什么有什么,帝君不是已经心想事成了吗?”
“还不好好谢谢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