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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仔细揩了一把条凳上,又掏出条帕子擦了半天,直到确认那脱漆的条凳上再无一丝灰尘,这才肯稍稍移驾尊臀,回头看向亦步亦趋跟来的掌柜。
    他在那茶摊老板殷勤递上的水牌间点了一道洞庭香螺,特意叮嘱不要滚水,要数三十个弹指再泡,他交代完掌柜,这才转头和沈孟虞寒暄:“重华兄,你也是来参加这清凉大道场的法会吗?”
    “是啊,”沈孟虞耐心地看着他将这一套讲究的动作施展完毕,这才从桌上扣着的茶杯中随意翻过一只,提了自己面前茶壶将茶水斟满,双手奉到他面前,微笑着道:“天道兄,请。”
    “呃……”
    谢勤之有些尴尬地接过粗陶制成的茶杯,只见杯茶汤香气寡淡,色如白水,根本难以下咽。
    他端着杯子瞟了一眼面前不知是否落灰的茶桌,又看了看对面沈孟虞笑意盈盈的表情,实在拉不下面子拒绝,也只能拿出舍命陪君子的气势,大义凛然地——浅浅抿了一口。
    上下嘴唇在杯沿上一碰,算是应付了事,谢勤之匆匆放下茶杯,不欲与沈孟虞在喝茶一事上继续纠缠。
    他将已经收进袖中的帕子再度掏出来,于桌下不动声色地搓了搓,这才继续问道:“今日人多,山道难行,听闻玄镜法师巳时三刻开讲,重华兄你既是来参加法会,怎么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着急,还有空在这茶摊品茶吃点心?”
    “天道兄你这不也是明白的,上山礼佛的人这般多,我便是着急也没用。”
    沈孟虞见谢勤之不喝,长眉一挑,眼中闪过丝促狭,没有继续相劝。
    他伸手拿起另一只茶杯,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粗茶,一边小啜,一边解释自己此行的目的:“参加法会只是其一,今日我来此,更是为了请寺中的白度禅师出山,十日后去林尚书府上,为林娘子再做一场法事。”
    “哦,是了……转眼林娘子病去已近一载了。”沈孟虞这般一解释,谢勤之明白过来。
    沈孟虞出身世家,容貌才名皆冠绝帝京,是金陵城内无数少女痴恋的对象。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千好万好的谪仙似的人物,却偏偏有一点不好,令所有世家望而却步,希望家中女儿能避着他走。
    那就是克妻。
    一想起沈孟虞克妻的传言,谢勤之突然心中一紧。他的幼妹谢茹倾慕沈孟虞已久,若是今日让这二人在石首山上碰见了,那可不妙!
    头顶金乌正往那中天而去,谢勤之坐在茶摊老板支起的凉棚下,虽则山风扑面,额角却不由自主地渗出几滴汗水来。
    “林娘子未嫁而亡,是她福薄命浅,与重华兄无缘。白度禅师佛法精深,想来佳人得他超度,来世定能投胎到一户好人家,一生平安喜乐。”谢勤之长袖善舞,劝慰的话随口拈来,只是他的全副心思都聚集在如何支走沈孟虞一事上,心不在焉,诚意也略略奉歉。
    沈孟虞听出谢勤之的敷衍,他心中好笑,没有点出这丝敷衍,只举杯又向谢勤之敬了一道茶:“只愿如天道兄所言。”
    谢勤之嫌茶淡杯浊,不欲举杯回敬,他心中焦灼,随意应付过沈孟虞,只急急转头吩咐立在身后的下人,让他去催催那茶摊老板,快些端茶上来。
    他的目光瞟过自家良驹身边空空荡荡的几根系马桩,心中忽然有了计较。
    谢勤之回过头,认真打量起沈孟虞今日的一身装束,目光在看到沈孟虞肩头沾着的一片碎叶时微微一闪,脸上却只做好奇道:“重华兄怎么未乘车马上山?”
    “哦,这不是怕山道拥塞,多有不便吗?我叫人停在山下了。”沈孟虞道。
    “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谢勤之收回目光,先笑着恭维了一句,继而又转头瞥了一眼山道上熙熙攘攘的百姓,面上佯装关切,“今日寺中人多,寻人想来也是困难。如今也不早了,重华兄迟些还要步行下山,若是因我聒噪,在此间耽搁而误了回转的时辰,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明明是想鸠占鹊巢,非要说得冠冕堂皇,谢勤之这一副口蜜腹剑的模样沈孟虞已不是第一次见,他静静看着谢勤之这一番虚伪的表演,心底亮如明镜,只是懒得计较。
    他只因今日与人有约,为做样子,这才从前山上山,若是只因心底有气硬要与谢勤之争个高下,不仅白费口舌,反而耽搁时辰。
    故他沉思了一下,索性也顺水推舟,大大方方地告辞。
    “天道兄的美意,重华心领。”沈孟虞抬头看了一眼日色,笑着放下茶杯,只最后揶揄谢勤之一句,“我本打算去寺中用斋饭,若非天道兄刻下提醒,我竟差点忘了。天道兄可要与我一并去?”
    清凉寺烧火僧手艺甚好,斋饭闻名帝京,只是谢勤之身为世家子,对那要和普通百姓于大锅前争抢饭食的粗鲁行径十分鄙薄,想想都觉得难受,闻言身上就是一哆嗦。
    他尴尬地笑道:“这还是算了罢……我今日与家中妹子一并上山,还得在这里等等茹娘的马车,就不去凑热闹了。”
    沈孟虞早就料到了这般答案,他没有继续相劝,只是惋惜地摇摇头,扬声便唤那伙计前来结账。
    他一边从怀中摸出鱼袋,一边假意歉然道:“既然与天道兄与重华并非同道,那我也只能先走一步。至于这临风揽胜的位子,就留给天道兄和令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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