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回道:“虽有相似,但终是不同。”
老太太摇头道:“你还年轻,不懂啊!咱们傅府看着是大,但细数下来,又有几个自己人?与这文章里说的‘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何尝有多大差别,都是门衰祚薄。长藉一人撑起这国公府,比之文章里说的辛酸苦楚,是远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啊。”
傅明放下书本,“老太太有话,还请明说吧。”
老太太叹息一声,“你是个明白人,也许已经猜着我的意思了。当年,我与长藉祖父伉俪情深,嫁入靳府后我先后生下了长藉的伯父与他父亲。那时我婆婆本有意为夫君纳妾,但我不愿意,夫君也很是迁就我,又看在我已育有二子的情分上,暂缓了这件事。谁料,后来婆婆去世,夫君与我守孝,靳府便再无子女出生。孝期方过不久,夫君又染疾,就这样病逝了。我先送走了婆婆,又送走了夫君,再后来,大儿子卧床难起,小儿子更是……,两个儿媳妇一个甘愿遁入空门,一个抑郁而终……如今回想往事,再看靳府现在这般状况,只觉得有愧靳家,有愧夫君,日夜煎熬,后悔不已。”
傅明闻言,心中亦觉悲痛,他走到老太太身边,轻抚其背,温声劝道:“天有不测风云,您为靳家操持一生,实属不易,不用过于自责。”
老太太摇头道:“明哥儿,你还小,不明白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若是咱们家人多些,里外皆有照应,定不是如今这样的境况,长藉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些。”
傅明默然须臾后问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您是想,为爷纳妾吗?”
老太太道:“你入靳府不算久,如今好不容易和长藉心意相通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定然是不愿他此时纳妾的。但有我前车之鉴,许多事情,不能一拖再拖。”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凝雪先前还是个好的,这些年越发不成体统了,长藉定然看不上她。新月是不错,但长藉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也是有缘无份。我先时之所以没有把这事提出来,便是还没有物色到好的,但如今,有人愿意委屈自己世家小姐的身份,甘愿给长藉做妾。也许,这也是老天有意的安排吧。”
傅明闻言,心中惊异,稳定心神后琢磨片刻,问道:“您说的那位,可是先夫人之妹?”
老太太点头道:“正是晥清那孩子。有些往事,你也许不知。若……罢了,你该知道的我们也不应当瞒着。在圣上未曾为你与长藉赐婚时,靳家与周家本有意再结姻亲。当然,因着圣上恩德,长藉最终娶了你,这也是不错的,你是个极好的人,嫁给长藉他不亏。但晥清性子倔,不肯再嫁他人,不知傅家那边是如何考量的,也愿意迁就她,前两日已派了人来说亲。论情分,我们不该拒绝;论理,这事更是他们屈就了。我想了两日,觉得却之不恭,且说来说去,除了对晥清有些不公平外,倒也是桩喜事,所以先找你说,若你能够想通,同意了,长藉那里,也就通了。”
傅明心绪翻腾,许久后才道:“老太太您是来询问我的想法,还是……”
傅明话未完,老太太便又道:“我知道明哥儿你乍闻此事必然一时难以接受。但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不是今年便是明年,不是这个也有那个。更何况,兰丫头的事,长藉与我说过,我本属意河东王氏,毕竟与王氏联姻,对靳家是有所襄助的。但兰丫头是个女子,靳府断没有牺牲女孩儿婚姻幸福的道理。我夫君生前曾屡屡谴责朝廷为安抚胡夷而将大好女儿葬送塞外之事,到我这里,便绝不能做出这等事来。但长藉不同,他是男儿,是如今靳府唯一可担起重责的人,无论是传宗接代也好,还是复兴家业也好,他都责无旁贷。你向来通情达理,应当明白,作为他的正妻,这也是你的责任。”
先是说之以情,再晓之以理,最后一句“责无旁贷”压来,傅明深深明白了,此事已是定论,他怎样想,都不可能对事实有所改变。
最终,傅明只是轻声回道:“我,知道了,您放心。”
第25章 章二五
这日,不仅傅明在老太太屋里待了许久。靳以回府后,前去问安时,也被老太太留了近一个时辰。
从老太太屋中出来时,黄昏已过,月色溶溶。
靳以脚步不似往日快而稳重,沉沉缓缓,脑中不断回响着老太太方才对他说的那些话。她说,比起明哥儿,自己更应明白与周家联姻的不得不为。他当然明白,只是当他思量这些时,却也不得不想到傅明站在老太太屋里听到那些话时是怎样的心情。老太太说明哥儿通情达理,已然是默许了此事。靳以闻之,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有痛意自心间蔓延。他信这绝不是傅明的意愿,他也知道,傅明在当时,亦绝没有说不的可能。
他二人皆是如此,先当的是靳家的子与媳,其次才是彼此的夫与郎。
靳以心绪未稳,眼前忽现院墙疏影,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混混沌沌中走到了芳满庭。但此时此刻,他不知要如何走入这院子,如何去面对傅明……
半个时辰后,白露前来芳满庭传话,说是爷今夜不过来了,让明公子早睡。
傅明卧床听着窗外秋风吹落叶的声响,辗转反侧,许久才沉静下来,却也只是对着床里侧发呆,眼睛睁着,眼里皆是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