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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明在池子边柳树下读书,待日头偏西时,阳光斜照,连浓密的柳枝也遮不住阴了,他便回了房,让芄兰研磨,在纸上随意写了几句:
    暑气蒸腾久不辞,茶烟难凉入口迟。长夏消得凭何事?摩诘诗,东坡词。
    眼倦抛书观清池,茫然忘了子非鱼。忽忽浮云散成缕。堂前燕,旧相识。
    次日,纫兰前来芳满庭,在书案上见了这首不如何讲究格律的新词,笑道:“明哥好久没有这样闲情了。”
    傅明浅笑以回:“前阵子的确太劳心了,昨日里便什么都不做,享受了一日。纫兰妹妹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的确有些事,是我在看书时遇上的,有些不懂,想跟明哥请教请教。”
    “妹妹近来看的何书?有何问题?”
    纫兰微赧道:“也没有正经地看什么书,只是想来——他家是商贾之家,我不是生在那样的家庭,实在是知之甚少。便翻了翻书里有关的文章来读,昨日读了太史公的《货殖列传》,有几处不大明白,想明哥为我解惑。”
    傅明知道纫兰今年除了与过去那些交好的姊妹来往以外,也让人引荐而认识了几位京城名商的女眷,又听纫兰如此说,便笑道:“妹妹有心了。妹妹把问题说来,咱们‘疑义相与析’。”
    两人就此谈论开来,正说到兴致盎然时,外头有丫鬟匆匆奔入院中,还没见着人,便扯着嗓子忙忙地喊道:“明公子,明公子,出事了,咱们爷被捕了,府外头被官兵围住了!”
    纫兰手中书坠地,脸色霎时惨白,傅明仍牢牢地捏住茶盏,但手却也颤抖得厉害,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缓了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了。”
    靳以被捕,靳府被官兵围禁,几乎毫无先兆,遽然而来。京城里多少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却不敢靠近靳府半步,也不敢公然打听,生怕惹祸上身。
    傅明乍闻时,也十分惊惧惶恐,但现今府中唯他一个健全的成年男子,他必须先稳定自己,再安抚全家。
    老太太活到如今这把年纪,也算是经过风浪了,却仍是惊心恐怖不已,傅明低声将前些日子的事告诉了她,不过删减了几分,听来并无大妨碍,又说靳以和三皇子都已做好应对准备,此事应当只是有惊无险。老太太闻言,高悬的心轻落了几分,眼里的泪渐渐收了。
    傅明先时对纫兰也是这么个说法,并让纫兰去宽慰新月和服侍靳以的丫鬟婆子们。昭彦尚小,傅明便找了个更轻松的理由将人安抚住了,又将他带去了芳满庭暂住,以免他害怕或有人在他面前说三道四。
    如此,虽横遭变故,但靳府内却并未慌乱,反而平静如常,让围守的官兵们省了不少事,也不禁暗暗惊叹:将门之后果然不同凡响,临危不乱,有国公爷当年风范。
    府里眼下已安定,傅明心中却翻滚着他人不知的焦灼,他本试图跟府门口带领守兵的将领打听打听,但被那将领以冷肃的态度连人带钱包一道“请”回了府内,傅明便知,外头这些人是不可能有所通融的了。
    红日西垂,向晚的夏空绚烂如铺锦绣,傅明心头似被晚霞浸透,愈发沉甸。
    日光暗淡,倦鸟归巢了,靳以却未能回府。不知朝廷究竟以何理由逮捕了他,也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将来又如何。
    正当傅明度日如年时,芄兰上来说道:“公子,刚刚进府里送柴的脚夫请见。”
    靳府虽被围,不许府里人出去,但送柴、粮食与药材之类的人尚且未被禁止出入,看来事情未到最严重的地步,傅明从中嗅出一丝宽容的气息,稍稍放下心来,并让人将那柴夫请到院中。
    那柴夫果然受人所托,前来报讯,见了傅明行了礼之后,傅明一问,他便立刻回道:
    “公子,小的是受周少爷所托而来。周少爷打听到了靳将军被捕的由头,说是有——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傅明闻言,才略宽的心又沉坠下去。
    “听说是有人告发靳将军,说他包藏乱贼家眷。现今乱贼家眷已被找到,有先时跟随将军南下平叛的几位低阶官兵作证,那位妇人和当时还在她肚中的孩子的确是被将军带回京城安顿的。”
    乱贼家眷?妇人?孩子?傅明猛地明白过来。靳以当初一定不知实情,却不想无意间的善举成了他人诬陷他的把柄,而那位妇人和孩子,是那等身份,为何偏偏要入京?如今被抓,定也是有去无回了。
    那脚夫见傅明眼神变了,忙劝道:“公子,周少爷还让小的跟您说声,说是虽然眼下靳将军被捕,但罪名到底未确立,圣上也只是暂且关押了他,并下令彻查,靳将军忠义在心,光明磊落,圣上一定会还他公道。周家也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靳将军会得到应有的关照的,您请放心,保重身子,照顾好府中老弱妇孺,等靳将军平安脱罪归来。”
    傅明闻言,气息平静了许多,颔首道:“我知晓了,烦请帮我转告周少爷,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记着了。”
    第29章 章二九
    靳府被禁,昭彦不能再去族学跟随族师学习,傅明亦无法外出,当下除了等待,似再无能为力。于是傅明便每日里教导昭彦功课,一本《千字文》已从“旷远绵邈,岩岫杳冥”教到了“年矢每催,曦晖朗曜”。
    虽然夏意犹浓,但庭院里的树木却已有叶黄而陨,一叶落而惊秋,傅明将早起捡拾的那片落叶夹入昭彦书中,心情又沉下去几分。近日,他教昭彦时总有些心不在焉,昭彦似乎能够体谅一般,任由他出着神,也不催问,只是靠过来,拉着他的手,将脸贴在他胸口,似在撒娇,又似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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