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就要说到了,年轻人,不要急,”老乞丐换了个姿势,继续道,“碰上这么大的事,我当然想赶紧回家,不然明天让治安官瞧见了,没准会全赖在我的头上。结果刚要走,从山坡另一头就有人过来了。我怕得厉害,这鬼地方又没有可以躲的去处,我实在没办法啦,就让我的狗咬住了灯,对它说‘卢托啊,你要是条好狗,就跑起来呀!’它呢,好像真的听懂我的话,咬着灯往另一头跑去了,山坡那边的人听见动静,有人喊了一声‘过去看看’,他们便去追我的狗,我就趁机跑回了家。”
“狗没回来?”
“没回来!”老头直叹气,“第二天去放牧的小子们看到一地尸体,就去通报了治安官,他们还来问过我,我全说不知道——因为我确实不知道嘛,死个那几个都是东州人,跟我能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什么?”方停澜一愣。
“我说跟我没关系呀,我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农民,老婆还死了,不老实的儿子也死了,世道难啊,老不老实都是要死,我做乞丐,有一天没一天……”
“我不是说这个,”方停澜见老乞丐说得没边,连忙打断了他,“你刚刚说,死的几个都是东州人?”
老头打量了方停澜几眼。男人为了行事方便,早换上了南境的服饰,他鼻梁高挺,眉目也深邃,如果不是黑发黑瞳,倒真有些难辨身份。乞丐瞅着方停澜昂贵衣裳上的精致暗纹直犯嘀咕,嘴上还是不由自主地答道:“嗯,说是有十来个东州人,都是被打死的。”
“那您记得他们有什么特征吗?”方停澜问道。
“这……”老乞丐才要迟疑,方停澜已经弯下腰,放了一枚银币在他的面前,“劳您说了这么多,买杯水润润口。”
老乞丐一见了钱,那双被眼屎和盲翳糊住的眼睛陡地亮了,他拿起银币放在牙上咬了又咬,才咕哝道:“那天太暗了,看不清什么的。”
“随便想想,有一点说一点也行。”
老人看了看钱,忽然警惕了起来:“您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呀?”
“我在东州是个作家,给书斋里写话本的,”方停澜气息都不顿一下,“死在异乡的十来个东州人,是个好题材。”
“嘿嘿,你们会认字的人就是有钱,”老头讪笑几声,把钱币揣进口袋里,装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特征,东州人能有什么特征……啊有的有的!有几个死人手里拿着刀子,上面全是血!还有那个女人,她脖子上挂着个领巾,我现在想想……那应该不是领巾,是拿来蒙面用的。”
“……刺客。”方停澜道。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您说什么?”
“我说谢谢您的故事,我到时候会在话本里给你也安排一个好角色的。”方停澜笑笑。他直起腰,石街的另一边,秦唯玉正朝自己赶来。
十来个惨死在牛头岩的东州刺客,会和杳无音信的商未机有联系吗?方停澜直觉老乞丐当年可能撞上了一件大事,但想知道更深入的情况,从这么一个老头的身上是打听不出什么了。
看来自己还是得多认识几个缇苏人。他脑中筹谋着未来的种种,嘴角却挂着一抹见到旧友时略显天真的笑容:“唯玉。”
“抱歉,有点事耽搁所以来晚了,”秦唯玉最后几步小跑到方停澜面前,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乞丐,“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聊他的狗。”方停澜道。
“狗?”秦唯玉一头雾水,好在他也只愣了一会,便转而急道:“不谈什么狗不狗的了,我今天不能久待,之前帮你打听消息,结果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这次我是想了不少办法才能摆脱他们过来的。”
“他们?”
秦唯玉冷笑一声,“还能有谁,我二哥呗。他怕我在这边当质子不老实,想着法监视我。”
秦唯玉的二哥正是梁王,方停澜看着对方眼底的那股漠然,心头一凛——恐怕那天烟花夜里,他要不是足够坦诚,向秦唯玉做出了承诺又分享了秘密,没准对方真会把自己当成梁王来试探他的又一枚棋子。
这么一看,那天他这位发小的惊恐和抽泣,还有那股无知懵懂的神气,全是为了哄骗自己放下戒心的演技。方停澜意识到这点后居然也不恼怒,甚至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反正大家都是带着面具做游戏,谁在乎面具底下是什么表情。他还安慰对方道:“难为你了,再忍一年就好。”
“也是,忍了十年,再多一年也没什么。”秦唯玉自嘲般笑笑,他把一样东西塞进了方停澜的手里,“不过好歹我帮上了你的忙。”
“这是什么?”
“费祎的线索。”
“你查到了?”方停澜惊讶。
“也不算,”秦唯玉摇摇头,“纸条上的住址里住了一位子爵,他在十年前是琥珀王的近侍,如果费祎真的来过缇苏,那他要是与琥珀王会见就势必会过这位子爵的眼。我没法帮你过去,所以你得自己去打听。”
“没事,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秦唯玉腼腆地笑笑,他环顾四周,歉然道,“我得走了,不然时间和行程对不上的话,他们绝对要起疑心的。”
“去吧,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