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楼迦生平未见的辽阔景象,难以计数的群星,或远或近地点缀在广阔无际的黑色天幕,其数之无穷,其天幕之广阔深远,难以用言词描摹。
看不到尽头的广阔令人心生惶恐,楼迦几乎是在睁眼的瞬间,就化为了白龙原身,绕着步青云盘立四顾,发出警告的龙啸,戒备得精神紧绷。
不论白龙看向何处,四面八方,看得再远都是全然的黑幕,楼迦的目力足够令它观察到,这漆黑并不意味着无光的黑暗,而是无限延伸而去、用时光都无法丈量的空间。
上下左右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此处,浩瀚无际,那些明灭的星辰,一时萌生出万物初始,一时湮灭至万物终极,明明灭灭,盈虚有数,时不堪计,空无穷尽,正是玄妙宇宙。
无怪乎道家有“无极”之说,即使是最接近神的灵兽,置身于这般奥妙中,也被震慑出了渺小之心。
步青云轻抚白龙的脊背,温言道:“不必害怕,此处并无危险。”
白龙低下头,用脑袋将步青云的手掌顶在头顶,轻轻呜咽,向步青云讨要更多的安抚,步青云温柔地半抱住白龙脑袋,轻吻它玉般冰凉的额头。
浩瀚星海中,一人一龙久久依偎,不顾星辰生灭,遗忘天地春秋,所见者,唯眼前至爱而已。
良久,白龙才化回了人身,退出了步青云的怀抱。
楼迦红着耳朵四顾,才看清离他们最近的,是他们脚底那片大陆,他们方才,就是从那里来。
见识过无穷无尽的星海,再将一处天地收入眼底,就没有原先预期的奇妙了,但已经见识了宇宙之浩渺,哪里还会计较这个。
这处天地正在他们脚下缓慢地旋转,楼迦盯着看,没用多久就看清了全貌。
有歌舞升平之城,亦有兵荒马乱之城,同一城中,有和乐美满之家,亦有命数悲惨之人,正如步青云所说。楼迦渐渐迷失于这方天地此时此刻的兴衰生灭之中,若不是被步青云及时搂住,险些一头栽下去。
他们本是站在虚空之中,楼迦明白自己是依靠着步青云才能在此处滞留,此时无需步青云多做教训,楼迦主动向后退了退,靠紧了步青云,忍不住半眯着眼向下看,这才注意到了大陆上明灭的金色光点。
“那金光是什么?”楼迦好奇地问。
步青云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才道:“信徒求佛发的愿。”
楼迦莫名心中!一紧,嗓子发干,“佛,听得见?”
楼迦不知是自己太想听到答案生出了错觉,还是步青云当真沉默了一阵,才听到步青云轻声回答:“听得见。”
“那那些护法的佛神,帝释天、阿修罗、天龙八部,他们也听得见?”楼迦抓紧了步青云搂着他腰身的手臂,他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佛神听不听得见,他其实想问,他想问……
“听得见。”
楼迦在步青云的怀抱中转身,微红的漂亮眼睛死死盯着步青云的双眸,追问:“那你呢,你听不听得见?”
那双时而神秘时而温柔时而令楼迦脸红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不忍,于是楼迦明白了。
为什么步青云在入城之前会脚步忽顿,自己没有看错,他不是在理冠带,而是按揉额角,为什么步青云到了这方天地后总是闭目养神。
信徒会对佛说什么呢?求平安,求富贵,求仕途,求病体康复,求沉冤得雪,求脱逃罪责,求白日捡金,求个人间万户侯,求个死后好投胎,求个福延子孙壮族威,求个杀人放火金腰带。
他们总有那么多愿要发,总有那么多罪要忏,总有那么多苦,自己担不得,通通都念给佛来担。
“你听得见”,楼迦满心都是心痛,甚至有些怨愤,说出的话都像在咬牙切齿,“你全都听得见。”
一个人要多么坚毅,才能承受众生的痛苦,一个人又是多么傻,才会去承受众生的痛苦。
步青云拭去他脸上的泪,轻松道:“哭什么,我为佛修,修出神通,更要慈悲众生,自该承担渡人之责。”
可步青云怎么都擦不干楼迦的脸,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从那大眼眶里掉出来,闹得步青云心都被楼迦哭揪了。
“不要哭了”,步青云只得说,“你这样,我多伤心。”
楼迦用衣袖按住了自己的眼睛,再放下,眼底通红的,但也止住了掉泪,他怔怔地看着步青云,想说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最后,楼迦闷声问:“我们是不是吵过?”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的,但步青云知道他是在问什么,诚实道:“吵过。”
“那肯定又是你赢了?”楼迦克制了伤心,故意学步青云挑眉,克制了嗓音中的沙哑才问。
步青云苦笑。
哼,肯定是这家伙赢了。
“你”,楼迦又有点气,更多的还是关心,“你都听到什么了?”
!这话步青云没法回答,他能听到的太多了,不管怎么说,都会惹楼迦伤心,不如不说。
果然步青云没有回答,楼迦气得背过身去,却被步青云更紧更紧地收于怀中,他温热的胸膛与楼迦的脊背恰如其分地贴合在一起,仿佛他们天生就该依偎在一起一样。
“你不要伤心”,步青云在他的白龙耳边说,“这都不算什么。”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