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 祭拜过许皇后之后,太子殿下李霖正式遵圣旨登基,改元光宁,次年起为光宁元年, 大赦天下。光宁帝李霖遵父皇李铮为太上皇, 移居宁寿宫。遵亲母陈皇后为母后皇太后,上谥号。遵许皇后为圣母皇太后, 移居寿安宫。许皇后一心修道, 为已故的渭南王祈福,闭门不出。
朝臣不是没有猜测过渭南王的死因, 短短两天宫中接连折损了两位皇子, 接着景和帝便要退位,任是谁, 都要有些猜测。可是作为君父的景和帝都没说什么。他们纵使想说,也缺乏立场。何况新帝对于许皇太后态度疏远,又迅速夺了许尚书的官职, 替换了内阁成员,任是谁心中都有了些计较。
李霖点到即止,处死何虑与施卫忠的叛臣后没有大开杀戒。接连的内乱已经使得大昭动荡不安,若是再兴杀戒,难保不会损伤底子。连坤宁宫出的锦瑟,李霖看在她服侍自己多年的份上,也只是送她出宫与家人团聚。当然,暗卫盯梢是免不了的了。
继位不到一月, 新帝便亲自为两位王爷主持葬礼。延平王李雲救驾有功,追封楚王,由嫡长子李维桢继承,成年后就藩。渭南王李霄尚未长成,仅以郡王礼下葬。
葬礼时谈昌也在,他看着渭南王的灵柩被安置在皇陵里,不由慨叹。李霄并非皇家子嗣,牌位安放在太庙之中,后人祭拜时他也收不到香火,只能孤孤单单做个孤魂野鬼。也不知这究竟是给他的尊荣,还是无尽的惩罚。从前那个爱好读书,乖乖跟在李霖身后问问题的小少年不知怎么就长成了这样,也许是那个乖巧少年从未存在过。
终究是个人选的结果,谈昌叹息过后,便不再细想。
当日在乾清宫中的人还活着的只剩下高公公与景和帝。高公公战战兢兢,当晚便三尺白绫自缢了。景和帝却是认得谈昌的,李霖也问过谈昌,愿不愿意做国师。国师虽然不得文官待见,在民间却有很高声誉,在左右朝政上,也是不小的力量。然而谈昌推拒了,他只是说:“沐泽,你如今在文官中的好名声都是你做实事换来的。你是要做明君的人,手下不能出一位国师,不管是谁,不管灵验与否。”
李霖刚想说不在乎,谈昌就迅速截断了他的话:“即使做一个文官,我也有能力左右朝政,你信我。三年等得,三十年也没什么。”
三十年。这是一个以李霖现在看来十分漫长的时光。他如今才二十三岁,三十年后,谁知道怎样?他紧紧握住谈昌的手,一字一句发下誓言,“若我非明君,你当废我。”
谈昌不禁动容,但他说:“好,我日日监督你。”
新帝登基后迅速接手了朝政。由于有监国的过度,李霖上手迅速,何况在景和帝退位后最后的桎梏也消失了。
景和帝的身体的确被掏空了,即使停止服用丹药,一时片刻也很难调养。太医们也觉得棘手,请示过李霖后,便不约而同开一些滋补的药物,让景和帝先吊着,撑过一时。
葬礼前李霖便命人修缮了王府,请新的楚王妃和小楚王一并搬入。十一月,张侧妃诞下一子后难产而去。
李霖亲自为他取名李敬梓,又命人将他抱入宫中照料。群臣议论纷纷,不知道陛下是单纯怜惜楚王的子嗣,还是有过继之意。
李霖的确正有此意。
“他尚在娘亲腹中就失了父亲,如今更是没了娘,王妃照料他,终究不如亲生母亲,何况还有小王爷在一旁比较,不可能一碗水端平。”李霖对着谈昌絮絮地解释。看他那样子,倒像是这是他私生的孩儿,怕谈昌不肯认似的。
“你这样子,叫人看去,倒不知我们谁是君,谁是臣了。”谈昌先说了句玩笑话,才道:“我早猜到你的意思了,你也需要一个继承人,从小养在身边,自然最好。”
他没有说的是,李霖怜惜这个孩子,也有自比的意思。从前李霖便是幼年失了母亲,又不得父亲照料,才被谈太傅接入宫中。他是希望,这孩子也能有一个略微轻松的童年。
李霖也不说破,只是一双胳膊严严实实抱住了谈昌。“你总是好的,若没有你,我这个皇帝做得,也没甚滋味了。”
然而谈昌坦然接受,不代表朝臣也如此。李敬梓被抱进宫中两天,徐阁老便联合内阁上书,请李霖早日成婚,册立皇后,以安天下。
徐阁老这算盘打得十分精明。李霖并未直言过继一事,他便也不提起,只说立后。若是李霖依旧坚持过继后再大婚,这孩子肯定会成为未来皇后,和国舅的眼中钉。而若是李霖先大婚了,要不多久生下自己的孩儿,还会那么疼爱这个侄子吗?
一封奏折一上,凡是家中有女儿的大臣们,全都跃跃欲试。
徐阁老的算盘打得好,可惜他遇到的是李霖。
李霖命人在大朝会上读完了那本折子后,当场驳回。满朝文武众口一词,李霖必须赶紧大婚。而熟知这位秉性的谈昌还没有资格上朝,正在翰林院参与修实录,忙的不可开交,根本不知道朝会上发生了什么。
“朕有疾,不能婚。”
李霖用短短六个字,封了所有人的嘴。
官员想送自家女孩儿入宫也是为了搏一个富贵,都知道生不出龙子了,谁还愿意让女孩儿在宫中熬上一辈子?
然而,他们还是震惊于李霖的坦诚,甚至有那么一丝的同情:皇帝又能如何?男人的那点事儿,他们心里还不明白么?堂堂皇帝被臣子逼着在朝会上承认自己不=举,这,这简直……不亚于当众处刑。
然而李霖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越是坦然,官员们越是心疼他的强作镇定。
带头上书的徐阁老闹了个大红脸,此后谁再不长脸地提广选后宫,徐阁老第一个带头口诛笔伐。
有了这么一件事过度,李霖下旨过继楚王第二子,甚至翻了一年后封太子时,朝中上上下下,再无异议。有那些不知情的还想非议,折子没递上去,就被上官一通教训:好小子,陛下都自曝其短了,还上赶着揭人伤疤?
谈昌听说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后,晚间在乾清宫里,拽着李霖的袍子把他骂了一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这会引起人心动荡?你父皇听了会怎么想?三皇子还关在宫里呢!你就算真想立太子,等上两年,再守孝……”
“好了好了。”李霖听对方越说越不像话,还有绕回来借着说的架势,赶紧喊了停。“好,我知道你心疼我了,我都不在乎名声,你还在乎什么呢。”
“谁心疼你了?”谈昌还在犟嘴,又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隐疾……”
“你来一趟也不容易,过来陪陪阿生吧。”李霖知道对方脸皮薄,三言两语换了个话题。末了,又补充说道:“等你看完了,我让你好好观摩一下,我到底有没有隐疾。”
养儿不易,何况是两个老婆都没娶过的光棍养新生儿。李霖虽然找了懂医术的宫女和嬷嬷在乾清宫里照料,时时刻刻把李敬梓带在身边。李霖犹觉不放心,听了一通民间“起个贱名好养活”的说法,特意给这位宫里的大皇子取了个小名叫做“阿生”,宫里的宫女一律不准叫大皇子,都用小名叫着。谈昌也被他带的疑神疑鬼,生怕自己哪日不在宫里,李霖又没顾上,阿生就被人害了,还专程从李霖身上取了纯正的龙气,给阿生护体。
不过李霖偶尔也会讨厌阿生。自从乾清宫养了孩子,李霖就不能再随着性子出宫。而谈昌又不肯在乾清宫留宿。好不容易把人留下一回,李霖还没做点什么,隔壁孩子哭了,谈昌瞬间精神了。
“有嬷嬷看着,阿生不会有事的。”李霖揽着谈昌又瘦又滑的腰不肯松手。
“有你这么当爹的么!”谈昌气得吹胡子瞪眼,李霖认命地跟着爬起来去哄那小家伙,等阿生睡下后,才一把拽住方才为了阿生凶他的谈昌,按在龙榻上狠狠泄火。
不知道是他们的精心照顾,还是那个小名起了作用,到了光宁元年十二月,一周岁的阿生已经成了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他从不怕人,见人就笑,一笑就露出几粒刚长的小米牙。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对于成人的善意感受很明显,阿生与谈昌极其亲近。每次谈昌到乾清宫,阿生总会一下子就感应到,跌跌撞撞地走,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就往他怀里撞。
阿生周岁的时候,李霖下旨将李敬梓的名字计入玉碟,正式册封太子,大赦天下,选拔詹事府官员教导太子。
谈昌曾经背地里劝过:“我知道你学问好,可你也是八岁才跟着谈先生学习,阿生还那么小,你就选詹事府官员,是不是太心急了?”
李霖瞟了一眼抱着画册留着口水牙牙学语的太子殿下,哼了一声,抓住谈昌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当我是为了让他早些开蒙?”
“不然呢?”谈昌反问。与皇帝平起平坐,不管在什么朝代都是砍头的罪名,可是谈昌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当然不是。”李霖叹息般地凑上前,吻了吻谈昌的眉心。“不然怎么给你升官,怎么让这臭小子一直照顾你呢?”
第二日,谈昌便收到圣旨,兼翰林院左庶子。
阿生抓周抓的是谈昌的手。而谈昌仅仅是作为詹事府左庶子为太子殿下摆上书册,一晃手就被人抓着不丢。朝臣面面相觑,李霖大笑:“太子这是也要科举登第,做个探花么?”
阿生学会的第一个词是“爹”。后妃为了讨好皇帝,教孩子们的第一个词往往是父皇。李霖却嫌这词学起来太复杂,坚持要阿生先叫爹。乾清宫的宫人早就对他们的陛下秉性十分了解,乐得看见太子殿下满宫跑,迈着短短两条小腿,追着自己喊。
李霖打的算盘是谈昌来的时候,也能听到阿生叫爹。直到某一日谈昌与姚之远结伴前来。姚之远看见阿生,主动蹲身行礼。阿生却握着宫女的手,利索地上前,冲两人叫:“爹——”
李霖的脸都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