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真火壁炉燃着木材,偶尔发出噼啪之响,火星升到半空中就香消玉殒。
屋外大雪纷飞,室内却温暖如春,他只穿了薄薄一件衣服,闭着眼睛枕在她的膝上。
她捧着书,手指爱怜地刻画他的眉眼,蓦地想起一句诗来,“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陆游写,若耶溪所出的小束柴火和裹在身上的毛毡都很暖和,我和猫儿都不愿出门。
就像盛南时自己说的,他是小猫体质,越被爱着越听话。
林知返笑笑,继续低声念手里的书:“鞋子仍是一双凉鞋,头发放下来,戴了一顶草编的阔边帽子,没有花,去厨房拿了一把香菜别在帽子上,没有用皮包,两手空空的。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田园风味,这么简单反而好看。’”
念的是叁毛的《撒哈拉的故事》,她的爱人亡别之前的故事。
膝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慵懒笑道:“这个天气穿凉鞋,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冷不死你,看你的脚都长冻疮了。’”
林知返捏捏他的眉心,说:“荷西不会说这种话,只有盛南时会说。”
盛南时说:“你不信算了,无论是谁都会长冻疮的。”
林知返反驳:“可是叁毛写的时候又不是冬天,怎么会长冻疮。”
“那是什么天?”
“春天。”她答,“春夏天。”
在她眼里,似乎除了冬天以外,剩余的四季都可以笼统归类于“春天”。
他问:“你喜欢冬天还是春天?”
林知返没有犹豫,答道:“春天,我讨厌冬天。”
他又问:“为什么?”
林知返想了想要用什么理由来搪塞她的偏心,便说:“因为冬天没有花。”
她又说:“不过冬天也还行。”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夏天的狂热支持者,后来发现,只要是能和你互相依偎的季节,连冬天都让我心生欢喜。
盛南时睁开眼睛看她,说:“花等等就会开。”
“可现在是冬天。”她的五指穿梭在他的黑发间。
“所以我说等等。”
“多久?”
“马上。”他站起身来,往楼上走去,背影挺拔如松。
林知返坐着等他,随意翻阅着后面的书页,纸张轻微沙沙作声,一朵雪花飘落在她手边的窗外,她伸手隔着玻璃去触,温差下沁出了水珠,她两指一搓,冰的。
他很快就回来了,递给她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是蓝色的薰衣草,小额邮票缀了满满一纸春花浪漫。
他说:“快要过年了,够寄去普罗旺斯的大额邮票已经被改成了春节的图案,但是新出了一套小额邮票,都是花朵。等你想去的时候,用它来找我兑换吧。”
她捻着胶水未干的明信片,说:“好。”
Lavender‘s green,dily dily,lavender’s blue.
薰衣草是绿色的,薰衣草是蓝色的。
If you love me,dily dily,I will love you.
如果你爱我,我也会爱你。
……
夜幕来临时,他们煎茶试了新叶,卷帘醉看飞雪化鹤羽。
林知返问:“越下越大了,明天会停吗?”
没等到他的回答,等到一声响亮的“叫地主”。
然后他才说:“会停的。”
林知返凑过去看,“……这种牌你都敢叫地主?”
“只要我叫地主的速度够快,王炸就追不上我。”
接着他一顿操作猛如虎。
对面:“对叁。”
盛南时:“要不起。”
林知返:“……对叁你都要不起?”
盛南时皱皱眉道:“没办法,我只剩下一张了。”
他绝望地选择了系统托管,看林知返在玩什么。
她在屏幕上用手指画萌版小人,一个个都圆鼓鼓的,画上他长着小狗耳朵,呈星星眼状,抓着一副扑克牌。
盛南时鼓掌叫好:“画得好!”
林知返不好意思笑笑。
他继续拍马屁道:“你就是我们家的大艺术家!”
林知返连连摆手说不是,“哪里算得上,只是浅浅入门而已。”
盛南时问她:“那你想试试深入艺术吗?”
林知返好奇地反问:“什么?”
盛南时说:“你搞艺术,我搞你,这就叫深入艺术。”
她斥道:“……你好色。”
他邪邪一笑,“我这人没什么特色,就是特色。”
“……”林知返最终决定无视他。
盛南时耍流氓不成,讨了个没趣,趿着粉红色的小猪拖鞋踢踢踏踏往厨房去。
林知返给他设计了新的粉色小猪和更大的码数,他已经不用再强迫自己穿小一码的拖鞋了。
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又由远及近,他端了盘橘子来,剥了一颗递给她,“给你吃橘子。”
林知返接过来,目光落在他的指头上,沾着汁水而略微泛黄,缠了一些果肉上白色的脉络。
纤指破新橙,她分了一半给他。
林知返看着他说:“明天雪就会停了。”
盛南时点头,“嗯,毕竟快要过年了,天公作美吧。”
“过年你要回去陪你父亲吗?”
“不用,但我们得过去露个脸,可以吗?”
她怔忪起来,“我们?”
“是,我们。我希望我们能够得到承认以及祝福。”
“他会不会不同意?”
“为什么会不同意?”
林知返送一瓣橘子到嘴里,口腔里的清香果香蔓延开来,“他会不会说给我一百万让我离开你?”
他挑眉,“我只值一百万?”
“也许再多加一百万?”
“太便宜了。”他轻嗤一声,“说起这个,这两天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妈妈吧?”
“好。”她答应了下来。
林知返又问:“那你怎么介绍我?”
盛南时认真回答道:“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林知返把半颗橘子吃完了,问他说:“要不要去领证?”
盛南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问:“……什么?”
“领证。”她重复一次。
他无意识攥着手里没有吃完的一半橘子,越攥越紧,汁水溢了满手,湿湿粘粘糊在手心里,一滴一滴向下滴去,好像攥的是他的心脏。
他说:“……不要。”
喉咙里仿佛胀了一株呼之欲出的橘子树,拒绝的声音脉络分明,这是根,那是子叶,还有一颗圆润饱满的果实。
林知返点点头,说:“好。”
这一声“好”,如藏雪的梅花枝梢头,顽劣的孩童点燃一颗新春爆竹,上头的冰凌雪水便扑簌簌兜头浇下,落在他的睫毛上,冻得他眼帘结满了冰渣。
盛南时很快就后悔了。
他只是拿乔了一番,以为会有后续,最起码也是她撒着娇求他之类的,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好”了……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于是他企图给自己挽尊,故作为难道:“算了,真拿你没办法,既然你都这么要求了,那我就勉为其难……”
林知返打断他,贴心道:“没关系的,不用勉强,我们这样也挺好。”
盛南时:“……”
她朝他温柔笑了笑,低头继续写写画画。
盛南时又开一盘斗地主,指着别人炸他的王炸给林知返看,说:“你看,这两个大王小王,像不像一张结婚照呢?”
林知返看了看,摸着下巴道:“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可起码也是毫不相干。”
盛南时:“……”
林知返催他,“别玩了,好晚了,睡觉。”
还欲挽尊的盛南时艰难道:“……好吧。”
睡前他强行“深入艺术”了一番,十分卖力,林知返几乎欲仙欲死。
事后,盛南时摸着他自己的小腹,无限娇羞道:“我怀了你的孩子。”
边说边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说“我对你负责”之类的话。
不抽烟的林知返靠在床头,颇有几分在抽事后烟的架势,拿起手机给他转了几千块钱,大方地说:“那你拿去做个人流、再买点补品吧,我睡了哦,晚安。”
盛南时:“……”
第二天,盛南时起了一个大早,收拾得英俊潇洒,还在镜前往头上细心地打着发胶,末了以喷一汪香水为结尾。
林知返埋在被子,打趣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盛南时把两本红色的户口本放在胸前的显眼位置,生怕她看不见似的,瞪着她恶狠狠说:“明知故问!”
林知返耸耸肩表示不明白,缩回被子里,偷偷捂着嘴笑。
他明着坏,而她闷着坏。
“快点起来啊!”他着急地催促,来床边拉她拖她。
“好好好。”林知返无奈掀开被子去洗漱。
“我去准备早餐,你尽快!”他临下楼前还在不放心。
她才擦完护肤品,盛南时就又等不及了,在楼下大喊:“林——知——返——”
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
林知返粲然一笑,步履轻盈向他走去。
赏花不必相约在凛冬过境之后。
不想再受季节和爱的掣肘,我已随时把雪花襟在胸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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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的童话故事,能供君解一时之闷,已是荣幸至极。
待重逢,又是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