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英跟着走,边四周打量周遭。
夜色泼墨,山边还留一线天光,湛蓝色。草木摇曳点缀,衬山下的内海波光,以及万家灯火。
这是一处半山,往下几步便是林立的高楼,水平线视觉内则一水的小楼,顶多两层高。此处不像世外,尚且留有烟火,却又有种空旷新鲜气。
仔细打量一圈,映着灯火和尚未全黑的天青,黎雪英认出:“矿水湾?”
“眼力不错……抬头看。”辛默说道。
黎雪英举目,被四下里耀眼而密集的群星包围,渐渐停滞脚步。
“这地方视野开阔,云薄,每到夜晚,星子亮过月。”辛默拖住他继续往前走,“不过,还不到最终目的地,跟住我。”
两人翻过小山坡,经过许多树木,路过许多上商铺,房屋,终于走上条小道。道路逐渐宽阔,两人在山腰婉转地,遥遥地看到点灯火。
那是座两层高的院房,墙面上用油漆印刷体写着字,令人想起某种小学院校。
等走进几步,果然听到孩童的笑闹,黎雪英讶然:“真的是所学校?”
“也不全是。”
或许察觉到辛默声音温柔,黎雪英转头。微风起,男人锐利的轮廓在星光和灯火下柔和,短发让他想到他们刚路过的那片芒草。
“矿水湾福利署,我长大的地方。”
黎雪英动容,被辛默拖着的手不觉紧了紧,然后被辛默更牢靠地握在掌心。
“我契爷收养我前,我就是在这里长大。从小到大,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生父,但现在想想,即使找到又如何?恐怕还不如契爷的四合院,甚至这里更像一个家。”辛默话语淡淡,但黎雪英却觉出,那股内敛的失望与辛酸。
辛默很少同他提起自己的身世,更不同他提起任何困苦,仿佛他生来就是肆意快乐,不曾受过苦难。
然而黎雪英心中雪亮,辛默孤儿出身,又怎会没历过世界的恶意?
不知如何安慰辛默,黎雪英只是用力扣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错。
他们很快走到福利署门口。
福利署的墙面雪白,却也陈年做旧,墙皮有脱落迹象,墙头围着黑色的金属铁钩,用来防范窃贼。大门口的铁闸门一样是乌黑的金属栅栏,瞧上去却更新些,显然会不定期刷漆。
辛默冲门里吆喝两声,又敲门,片刻里面便跑出个女人,约莫四十左右,笑容可亲。
她边喊来了,边笑过和辛默打招呼,这才将目光放在黎雪英身上,目光瞬间亮起:“阿默,这是你说的那位朋友?快进来暖暖身子,到半山夜风也有些凉的。”
黎雪英稍有尴尬,要放开辛默的手,却被他更强势地拖起。那女人目光也瞧到他们相交的手,开始有些闪躲,但很快有笑容满面。
“梅婆在屋里等你,知道你今夜要来,锅里炖了排骨。”女人在前方引路,时不时回头。
辛默并未将太多的话题引到黎雪英身上,只是一个劲拖着他往前走。他们走到操场,便看到一群穿着长衫裤的孩子,他们玩得灰头土脸,显然正是尽兴。
有几个仔见到辛默,显然相熟,飞奔跑过来。
辛默这才放开黎雪英的手,敞开双臂下蹲,抱住首当其中的孩子转两圈,稳稳地端在手臂上,让他坐着。
那孩子十岁大左右,看上去虎头虎脑,大眼睛圆脸。大概常年晒太阳,皮肤黝黑健康。
“这是John,孩子里最活泼最皮的头个。”辛默将John抱着往黎雪英面前凑凑,“John,叫阿英哥呀,你看他靓不靓?”
“靓诶!”没想到那孩子一打眼瞧见他,目光也同样一亮,个细嘴甜,“哇,阿英哥好似神仙,又像白雪公主,靓过电影明星!”
黎雪英本来还紧张,被John这虎头虎脑,从口袋掏出颗糖,与他攀谈起来:“你还知道电影明星呐?”
“我知哇,人人都中意王祖贤,我觉得黎姿女士更靓。”还像模像样竖起拇指,满脸正经大人样,“正点!”
几人都被逗笑。
“阿默,回来啦。”
众人收声,黎雪英也转头,见从屋中走出个八十岁的婆婆,手中拄拐棍,头发花白,而刚才在前引路的女人,此刻正搀扶着她。
辛默放下John,再次拖起黎雪英的手,带他来到阿婆面前。
辛默为二人引荐,互相介绍,又忍不住问梅婆:“阿梅,你瞧阿英够不够靓仔?”
黎雪英脸上又烧热,辛默却完全不自觉。恍惚中黎雪英有种奇妙的感觉,望着辛默脸上有些傻乎乎的笑,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得到什么心爱物什,也是像此刻,带它到学校,或家里,逢人便要炫耀,想听亲密的人夸它两句。
而辛默此刻,可不是正拖着黎雪英,仿佛按捺不住内心欣喜,要让向全世界展示——
他有多中意,又有多宝贵。
第二十五章 麻烦
黎雪英同梅婆打过照面后,被福利署的人请进内间,吃一顿晚饭。
红烧排骨汁浓肉松,在昏黄灯光下是诱人光泽,香料和肉汁的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除此之外几道青菜,热腾腾的白饭,还有自制红豆冰……
不用辛默说,黎雪英知这一顿晚膳在福利院绝算得上丰盛。想到是为了迎接他们,黎雪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知辛默是提前打好招呼,竟正式得像见公婆一般。
实际上,性质差不了太多。
辛默大概见梅婆亲近,坐上桌后就“阿梅,阿梅”地叫,仿佛阿婆依旧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他时不时睇眼黎雪英,目光中极尽温柔,又转头同梅婆话与黎雪英之间的琐事。
梅婆也中意黎雪英,从进门后便一直夸他靓,笑呵呵的脸上满是笑意,下一秒快要从眼中溢出。
黎雪英在饭菜缭绕的蒸汽中,静静望住辛默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