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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那手机还没落入沙发就被心理医生给捞了起来。他划亮屏幕翻了几条留言方才一脸羡慕地道:“八位数的粉丝数啊……坦白说, 夏至,里面到底有没有你自己买的僵尸粉?”
    夏至摇摇头, 平静道:“我不买粉,没这个必要。”他不接广告、不接综艺,也极少接光影之外的剧本。换句话说,他不用向粉丝推销商品,也不用依靠粉丝帮他去撕什么资源,所以微博上的粉丝数量对他并无意义。说到这,他又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我不想说这个,我可以画画。”
    心理医生静默了一会,取出了夏至最近几次来诊所时的作品。他指着那几张画作道:“这是你第一次画的。”莫约A4大小的白纸上简单地勾勒着一轮蓝色的明月和蜿蜒的曲线,看着像是起伏的山脉。“这是第二次。”那是一张跟第一次几乎完全一样的作品。“第三、第四次……”他把那些画作铺排在夏至眼前,它们全都是一样。心理医生叹口气,直白道:“夏至,你把自己封闭地很深。再这样下去,我们永远也不会有进展。”
    夏至不自在地移开眼,轻声道:“医生,我很抱歉。”
    “我姓什么?”心理医生终是忍不住发问。
    “什么?”夏至猛然一怔。
    “我们认识这么久,夏至,我姓什么?”心理医生望着夏至的双眼一字字地问道。
    两人又对视片刻,夏至再度移开了眼睛。
    “你有那么多粉丝,可我想你大概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其实我也是,我也是关注你的粉丝。”心理医生又叹了一声,尽量放缓语调来下这剂猛药。“夏至,我比你还大十几岁呢。所以,我想你应该可以认同,我粉你主要是出于对你的演技和为人的欣赏。演技我们就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专业的。至于为人,你一向很热心很正直很喜欢帮人,这很不容易,在娱乐圈尤为不易。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你在娱乐圈还能有这么多好朋友的原因,真的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一哥。”
    “你是想说我现在变了?不再是从前的夏至?我对易雪的关心是出于我病态的讨好心理,是抑郁症的其中一种表现症状,而并非真的发自内心地关心?”夏至了然补充。
    “不,我是想说,你是个好人。好人助人为乐,也会得到别人的帮助。只要你需要,很多人都愿意帮你,你真的不该把自己锁起来。”心理医生停下来观察了一阵夏至的神情,又续道。“如果心理医生不能得到你的信任,那就去找个能让你信任的人倾吐。我相信,这样的人有很多。”至少心理医生自己所见,自从夏至抑郁,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孜孜不倦地阅读心理学书籍,努力去了解抑郁症的一切知识。
    “医生,你不想继续治我了?”夏至惊奇不已,甚至还有些失落和难过。
    心理医生面带安抚地一笑,轻声道:“心理医生的职业有别于其他的医生,我们并不追求由自己治愈病人的快感。只要病人能痊愈,就是最高成就,无论自己在当中有多少功劳。而现在,夏至……”他引着夏至在他面前躺下,示意他闭上眼睛。“我要你坦白告诉我,如果这一生你只能对我坦白一次,那么就是现在!坦白告诉我,你最想见谁?”
    这个答案对夏至不难,可他仍是死死咬着嘴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整个诊疗室都安静了下来,夏至只觉胸臆间仿佛有海浪翻覆不断拍打着心口,令他战栗、令他疼痛,偏又令他眷恋。“……山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来。一切好似尘埃落定,夏至的心头倏忽一落,仿佛一下子就踏实了。
    没有回应。
    片刻后,夏至忍不住睁开双目,这才发现原来那心理医生早已离开了诊疗室。他扭头看了眼时钟,原来这次的诊疗时间早已结束。接着,他起身从办公桌上拿了一张写了“卫修明”三个字的名片仔仔细细地放入衣袋,离开了诊疗室。
    夏至又失踪了。这一次他留下的交代行踪的字条比上一次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要去找山哥,他在我心里。”
    唐驰将这11个字连同两个标点符号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方才抬头质问小简:“你把关先生的去向告诉夏至了?”
    小简摇摇头,一脸谴责地看着唐驰:“我就说早该告诉夏至了嘛,他们俩这么躲猫猫有意思吗?”夏至这次回国,关山并未跟着回来而是孤身一人留在了瑞士,还特意交代小简不得向夏至透露他的下落。
    “那他怎么知道去哪找老关?”唐驰奇道,“他昨天都干什么了?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不能漏过任何一条线索!”
    “也没干什么呀。”小简一脸无辜,“去见心理医生,回来吃饭、睡觉,没什么特别。”说到这,小简忽而停顿了片刻皱眉做苦思状。“哦……想起来了,差不多晚上10点多的时候,还叫了个外卖。”她转身翻翻垃圾桶,翻出一个纸盒摆在唐驰的面前。“喏,就是这个,巧克力熔岩蛋糕。”
    唐驰拿起那个纸盒看了眼纸盒侧边贴着的外卖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打单时间是18:38。他再抬头看了眼丝毫不见惊慌的小简,立时沉下脸道:“6点的外卖,10点才送到?你们告诉我哪家外卖小哥送的餐?”小简眼皮微微一跳,还没来得及回话,唐驰已然一声怒喝。“说实话!再敢帮着夏至说谎瞒我,信不信我立刻开了你?谁求情都没用!”
    唐驰这般火眼金睛,小简立时气沮,乖乖低下头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昨天我来的时候,就看到夏至点了个蛋糕在吃。吃完了,就笑,说自己真是迟钝地可以。……然后,他就问我关先生的下落。那他都问我,我能不告诉他嘛?”
    望着小简那脸颊红红如痴如醉的脑残粉行状,唐驰顿时无奈扶额。半晌,他摸出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给关山:“老关,是我……夏至去瑞士找你去了……就别管是谁说的了……人都走了,飞机都起飞了,我能怎么办?劫机啊?!你在哪?……算了,你赶紧回你们原先住的疗养中心等他!他有病,万一扑空了又想不开,你就想想你能不能扛得住吧!”
    走远的唐驰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对夏至脑残粉一万年的光影资深助理小简,在听到他的这通电话后默默地抬起右手比了个“V”。
    当跑去圣莫里茨滑雪散心的关山接到电话火烧火燎地又跑回疗养中心的时候,夏至早就已经到了,正捧着大盆草莓边吃边看电视边等着关山自投罗网,那模样看起来真是惬意不已。
    关山这一路赶地够呛,可也顾不上生气,只上前握了一把夏至的手腕好声好气地问:“吃饭了吗?有胃口吗?想吃什么,山哥给你做。”说完,他也不等夏至的回应便自顾自走进厨房围上围裙。
    夏至抱着碗跟进厨房,在关山的背后小声发问:“如果我不来,山哥会永远躲着不见我吗?”
    “噢……只有面条和酱汁了,意大利面可以吗?”关山从冰箱里抱出一包面条和一盒海鲜酱,想了想,又拿了一罐乳酪。“你知道的,夏至,如果你需要我,山哥永远都会在的。”
    “那么你呢?你想在我身边吗?”夏至又问。“……在经过了这么多事以后?”
    关山放下那一堆食物原料,略带疑惑地望着夏至。片刻后,他才无奈道:“夏至,你以为山哥今天为什么要回来?一直以来,山哥都……”
    “不,不……”哪知,夏至却摇着头阻止了关山的表白。“也许我把话说完,你就会改变主意了……可我,我觉得……”他窒了一下,但仍是勉强自己鼓起勇气把话说完。“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我,有多么糟糕……”
    关山的心正不可遏制地往下沉,可他的话音却仍然那么温柔。“夏至,山哥听着呢。”
    “……首先,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这样……抑郁。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不想、不想听那些人,那些不相干的局外人无端臆测我和一敬的关系。我真的很后悔选择了演员这个职业,它让我的一切被人扭曲,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然后所有人都认为我该为他殉情……或许我真的该死,但是,如果那个时候我死了,一敬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只是想把我自己从他们当中抽离出来,也许这样我就能舒服一点,也理智一点。一开始那很管用,然后我发现这么做会有后遗症……我,我……我跟这个世界好像有壁……透明的,别人看不到,只有我能看见,牢不可破。”
    关山上前来试图拥抱安抚夏至,夏至却白着脸踉跄着往后退。“让我说完,山哥,让我说完。”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转动脑子思考用词。不是为了表述技巧上的信雅达,而仅仅只是要把话说清楚,能够让自己、让听众理解。“抑郁症……这个世界没有变,也许是我变了,也许只是多点什么东西,那层壁。……周围的一切,所有的物质与精神,图像、声音、色彩、感觉,都跟以前一样。这个世界仍然按照着既定的法则在运行,每个人也都在做着他该做的事,包括我。但就是……山哥,我没有感觉,我没有感觉了,太阳照在身上我不会觉得温暖,东西吃进嘴里也没有味道……你们,所有的一切,都离我很远,就像是假的……我告诉你,你告诉医生,然后我开始接受治疗。我知道我是幸运的,因为别的抑郁症患者的家属和朋友……他们的处置往往会很失当,然后造成更深的伤害。我没有……我没有经历那些……然后……”
    夏至狠狠抖了一下,连关山也跟着抖了一下。
    “我努力过了,我发誓,我真的努力过了,去找回那些感觉,回到正常的世界。可是……我爸爸……他就像个黑洞,把一切都吸走了……希望、光明、感情,所有美好的东西,甚至是那些让你感到痛苦的东西,统统都……不存在了。跳楼不可怕,至少那时我还有痛苦,还有冲动……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以后光影拍个丧尸片,或许我会是最好的人选……不,不……应该还差一点,我连吃人的欲望都没有……我走在路上,就像僵尸在黑暗的丛林里前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就连那片丛林,也没有任何的声息,它是死的……但我知道,有个黑洞,一直在看着我……它就那儿,山哥,就在我的脚下,它在等着我,等我回去……”
    “去哪儿?”关山终是忍不住颤着声发问。
    夏至直直地看着关山,眼底的惊惧仿佛在跟关山描述他方才看到的鬼魂。他的声音是那样地轻,仿佛是怕惊动了那鬼魂。“坟墓。”
    “现在,还有这样的感觉吗?”关山哽咽着努力忍着泪。
    “偶尔。”夏至勉强自己笑了一下。
    这一笑简直令关山毛骨悚然,心中不断翻腾:他为什么会笑?这一笑又有什么意义?
    “……我,我从那里走出来,然后发现自己在发呆……”夏至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方才诉说令他又重回了那片黑暗丛林。“我从那片丛林里走出来,走进空房子,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可我知道,这个房间不会收留我太久,我得撬开门,出去。可外面是什么?正常世界?另一片丛林?另一间屋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逃了那么久,想逃离这些……我以为只要我不再面对你,不再面对原来的一切,我就能恢复正常……结果却只是从你身边逃开,而这原非我本意……我想把我爸爸和你的事想清楚,可我办不到,我会迷失在那里,我……我会回不来……乔越说我该混蛋点,先选择自救,或许这是个办法……心理医生……卫医生,他很好很专业,但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些我自己也弄不明白的乱麻……他建议我找一个信任的人倾述,于是我想到了你……”
    这一刻,夏至羞愧地几乎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混蛋……我来找你,可即便我找不到你,也不会自杀。因为我已经开始习惯……习惯忍受那些……会不会有一天,我习惯了我就再也离不开?……我真的不知道。我也许会恢复正常,也许不会……就算我恢复了,我爸爸……”他不能呼吸了。每次提起胡达先,夏至都有些气喘,但这次却是彻底不能呼吸了。
    关山赶忙扑上前,将过呼吸的夏至紧紧抱在怀里。两人一同跪跌在厨房的地板上,关山手忙脚乱地拆开装面条的包装袋,倒出面条,用空包装袋压住夏至的口鼻。“夏至,跟着我,吸气……慢慢地……呼气……再吸……很好……”直至夏至彻底恢复正常呼吸,关山也没有放开他。他紧紧拥着夏至,双手轻抚他的背脊,不断地亲吻着他的发顶、耳廓,口中不住呢喃:“夏至,我的夏至,我的宝贝……”
    果然关山的抚慰对夏至才是最有效的,他颤抖了一阵终是逐渐缓了过来。“所以?”
    关山捧着夏至的面颊,温柔道:“所以,一般这个时候,男女主角就可以接吻了……”
    趴在窗外围观的小简两眼红红,小声感叹:“明明两个人加起来都快70了,为什么接吻的时候还能这么纯洁?……就像两只小猫在互相添毛。”她低头揉了揉眼眶又扭头追问身边的李志毅。“所以,我们现在该干嘛?”
    李志毅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可他仍是成功地压制住了内心的波动,狠狠瞪了小简一眼,粗声粗气地答:“拉灯!谢幕!”
    作者有话要说:
    呼!上帝啊!终于又搞定一篇,明明计划中篇幅就不长,结果战线拉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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