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火火地又埋头找了起来。
唐时语对此司空见惯,她的头隐隐作痛,闭着眼睛任由芸香为她上妆。
“阿渊呢?”晨起的嗓音还有些哑。
“渊公子在屋外的长廊坐着,就等您起床呢。”
芸香说罢,将盛着不同颜色口脂的红木托盘承到面前。
唐时语随手挑了个颜色,放在口中抿了抿。
红唇艳丽张扬,让世间一切皆失了颜色,上过妆容的绝美容颜多了几分霸道,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不多时,有小丫鬟进来禀告,“二姑娘等在门外,想要见您。”
唐时语挑选发钗的手一顿,指尖微微发颤。
康丰八年,三月初七,这一天终于来了。
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很快,门外传来了惊恐的尖叫声。
☆、第 2 章
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是院里丫鬟婆子惊慌失措的呼喊,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唐时语皱着眉,侧头看了芸香一眼。芸香会意,放下托盘,朝着门外走去。
芸香出去以后,房门没关,唐时语回头看了看,不见少年踪影,微微皱眉,心下觉得奇怪。
若是平时,他寻了机会就要溜进来的,今儿倒是反常。
没一会工夫,屋外安静了下来,芸香回来了。
她神情严肃,跟正对着镜子戴耳环的唐时语说:“姑娘,二姑娘出事了。”
唐时语刚戴了一只,闻言没有任何的反应,又拿起另外一只,眉目平静,淡淡道:“嗯,何事?”
芸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方才二姑娘来看望您,听闻您刚起,便在院里等着。奴婢们怕二姑娘久等,就劝她去厢房,可二姑娘不愿,非要在院里,奴婢们也不好相劝。眼见日头大了,二姑娘等得辛苦,渊公子好心,便提议去那颗大树下,既全了她尊敬长姐的心,又免了被晒之苦。”
芸香深吸一口气,使劲闭了闭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硬着头皮继续道:“结果在树下站了没一会,那树上竟是掉下来一只蟾蜍!直接就掉进了二姑娘的怀里!”
唐时语串戴耳环的手微顿,耳孔传来细微的刺痛,她吃痛地蹙着眉,却也顾不了许多,瞪圆了眼睛,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芸香。
红唇微张,语调上扬,似是觉得所听所闻皆是荒谬,“蟾蜍?在树上?”
芸香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她方才去到院里,院中确实有一只蟾蜍在蹦来蹦去的,活泼得很。
“那蟾蜍进到了二姑娘的衣服里,二姑娘当即便吓哭了,还起了一身的疹子!密密麻麻的红疙瘩,看着骇人极了!”
芸香心有余悸地描述着亲眼所见的场景,那只蟾蜍被几个粗使婆子合伙逮住,现在应该已经扔回了小池塘里。
连翘从屏风后面出来,摇头晃脑地哼着歌,闻言翻了个白眼,“哼,我就瞧不惯二姑娘平日的做派,明明是个庶女,样样都要学着咱们姑娘,说话走路、穿衣打扮的风格,甚至是口味喜好,全都照着模子有样学样,东施效颦罢了。若不是她非要在院里站着,也不会有这么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姑娘苛待庶妹呢。”
唐时语敛了讶异,无奈地按了按发疼的头,连翘上一世便是因为这张得罪人的嘴,被人拔了舌头,发卖到了青楼去。
回想起往事,面上严肃了几分,她认真地看着连翘,向来温柔的语调带了几分厉色,“人多口杂,这话在咱们自己屋里说便说了,万不可到外面胡言,小心哪日被人抓到了把柄,将你这伶俐的舌头拔了去,看你找谁哭诉!”
连翘还从未见大姑娘这么凶过,一时间被训得有些懵,她求助地看着芸香,对方递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芸香从旁递了杯热茶,又扶着她去到桌前坐下,给她布好早膳。
“不用守着我了,你们出去吧。”
唐时语光滑嫩白的手指舀着白瓷碗里的粥,一阵阵药香弥漫开来,唐时语对此习以为常,慢慢将热粥送进嘴里。
芸香见她消了气,拉着连翘出了房门。
四周无人,芸香用力点着连翘的脑门,“姑娘是怕你一时口舌之快惹祸事上身,你可仔细着些,管住了这张嘴!”
“再有,二姑娘虽是庶出,那也是个主子!我们身份卑贱,虽是在大姑娘身前伺候的,但也是个奴婢。”芸香压低了声音,“毕竟是二房那边的姑娘,咱们大房这边能少提便少提。”
唐时语是长房的嫡女,这边的女孩只有她一个,二房那边没有嫡出的女儿,只有冯姨娘所出的两个女儿,这二姑娘也是二房的掌上明珠,若是被旁人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两房怕是要徒生嫌隙。
连翘这才回神,她拧着眉静思己过,仔细往深处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吓出一身汗。今后定要谨言慎行才好,正要表一表忠心,决定痛改前非,房里突然传来清冷的女声。
“芸香,去把阿渊给我找来。”
芸香以为姑娘身体又不舒服了,一声“哎”还未出口,两个丫鬟只觉身旁掠过一阵凉风,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房门被人从里面拍上,一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
芸香嗓子里那句应答卡得难受,最终还是艰难地吞了下去。
“阿语。”
房间内,唐时语坐在桌前,慢悠悠地用着早膳,闻言轻轻蹙眉,嗔责道:“叫姐姐。”
少年三两步走到桌前,抿着唇坐在她对面,他俯低身子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背,澄澈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仿佛在他的眼中,这世间唯她一人。
他不开口,她也不理他,自顾自用着早膳。
少年颇不情愿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轻哼,小声服软:“阿语姐姐。”
随后便把脸压在手背上,头扭到一旁,赌气地不再看她。
按理说,顾辞渊与她不是亲姐弟,她的闺房不能由着他想进便进。但顾辞渊住在她院里这件事是她母亲静宁郡主作主,唐时语虽不解,倒也乐得接受。
她早就习惯了与顾辞渊作伴的日子,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万事都看得很淡,更何况顾辞渊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孩子,而她若是加上上辈子的年岁,如今都有二十二了,比他大了足足七岁,实在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
原本刚回府时,她父亲给顾辞渊另辟了院子,然而两人分开没几天,某夜她旧疾复发,病来得突然,且来势汹汹,这条命差点又交代了进去。
顾辞渊一早才听说了消息,当时脸色煞白,不顾旁人的阻拦,直接闯进了她的房间。他掀开帷幔,将人搂在怀里,从怀里掏出银针,手上动作飞快地为她施针,又从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喂她服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看呆了一旁的唐家众人。
唐父虽是昌宁侯府的世子,但却是个没主意的,他觉得此举实在有失体统,便询问地看向唐母。
唐母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年固执地守在自己女儿帐外的背影,最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让顾辞渊留在这里。
唐母虽然养尊处优、接受的是最正统的贵族教育,但却不是个古板守旧的性子,她是个很有智慧且不守常规的女人,一生都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向来不畏世俗流言。当年执意嫁给了谁都不看好的唐父,如今这日子也过得很好,儿女孝顺,也与夫君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唐母做这个决定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的,当年她将唐时语送回清心庵养病时,就找高僧算过唐时语的命格。
是多病早夭的桃花命,不及出嫁便会香消玉殒,除非遇到与她相生相伴的天煞命格,互相压制,才能善终。
峰回路转,在她见到顾辞渊时,便知机会来了。
她也找人算过顾辞渊的命格,与她的女儿可谓是绝配。
在生死大事面前,什么规矩、什么体统,统统可以不做计较。
她可以不顾顾辞渊的意愿,将他强行留在侯府,哪怕此人满身缺点,哪怕此人是宵小之徒,只要他能让唐时语此生平安康健,那么即便是豺狼虎豹她也养得。
唐母原本以为只要二人同在一府,女儿便能顺遂地过完余生,却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
唐时语的身体就像是脆弱的纸灯笼,不能再经历任何的风吹雨打了,唐母只得将二人放在同一院中,在派上许多眼线盯牢,有备无患。
幸好这一年的相处中,她也发现了顾辞渊是真心为女儿好的,这颗心也算放下了。
屋子里寂静极了,除了唐时语慢慢进食的声音,再无其他。
顾辞渊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偏偏又不能朝她发,自顾自生着闷气。
突然,她淡淡开口:“难为你从池塘里把癞蛤/蟆捞出来,身上没起疹子吧?”
她说得云淡风轻,眉宇间也是一片淡然神色,姿态闲适得好像是在随意闲聊着今天的饭菜很合胃口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顾辞渊身体一僵,慢慢扭回头,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姐姐说什么?阿渊听不懂。”
唐时语咽下一口药粥,懒懒地掀着眼皮瞧着他。
少年今日玉冠束发,合身的玄衣将他身上的少年气压制了许多,更添了些沉稳和内敛。他纤长的睫羽随着眼睛的眨动一颤一颤,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中染上了一丝慌乱,泄露了他内心的忐忑不安。
少年只有理亏的时候才会规规矩矩叫她姐姐。
唐时语无奈地笑了笑,白腻如玉的手又舀了一勺药粥,慢条斯理地继续喝着。
顾辞渊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他几步走到她面前蹲下,双手交叠放在少女的膝盖上,手晃着她的腿,撒娇道:“姐姐……”
“嗯?”
“你生气了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他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他的阿语不理他。
“没有。”她轻叹一声,疑惑道:“你为何不喜欢她?”
这个她,自然是二姑娘唐时琬。
唐时语知道顾辞渊不是随意闯祸的性子,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看着蹲在身前的少年,看他一脸无辜又茫然的样子,心一软,摸了摸他的脑袋。
顾辞渊立刻笑了起来,他的头轻轻回蹭她的掌心,像一只乖顺的小狗,唐时语觉得他若是长了尾巴,一定摇得正欢。
他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你不想见她,我便想个法子让她回去,且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来碍你的眼。”
那癞蛤/蟆还蛮听话的,那么准确地就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顾辞渊眼底澄澈明亮,见她没生气,心情变得极好,眼里泛着一闪一闪耀眼的光芒。
唐时语微微楞住,“你怎知我不想见她?”
“我都看到了,小丫鬟来通传的时候,你不开心。”
他在窗外感受到了她骤然失落的情绪。
唐时语心弦微微颤抖着,一早起时便有的慌乱竟平息了许多,心渐渐安定。
顾辞渊笑眯眯地把脸贴在她的腿上,头扭向一边,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目光渐渐变得冷厉。
那目光像是锋利的匕首,视线所过之处,带着足以割裂一切的锐利锋芒。
少年嘲讽地勾起嘴角,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体内涌起嗜血的欲、望。
想要伤害阿语的人,就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