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进去啊。杵门口干嘛。等会儿还要新的病患要进来。”护士瞥了他一眼,说完便走了。
方唯这下是真的进退两难。门开了,声音也出了,再退出去算什么呢?
他闭着眼下决心,索性往前迈了两步,
彻底暴露在人前。
周锐昀却正手撑着桌子,要站起来,摇晃的身形看上去莫名有些狼狈。
“你……在干嘛?”方唯下意识问了句。
“拿根烟。”周锐昀从桌子的隐蔽处抽了根烟出来,尽量规整的坐到了床边。
他脸色很差,尽管方唯不愿正眼面对他,随意一瞥也能看出来这人憔悴了许多。额头上还包着纱布,不知是不是仍头晕犯恶心,眉头一直紧蹙着。
方唯不想看他的脸,于是盯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尽管已经竭力克制了,却依然阻止不了生理反应。打火机按了几次,才把烟点燃。
“病房里能抽烟吗?”方唯声调平平。
周锐昀眼睛对着虚空的一点,没看他:“那麻烦你帮我开下窗。”
“我可以帮你叫医生或者护士过来。”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周锐昀的手一顿,然后含混的笑了声:“嗯。”
方唯实在想不到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目光只好一直游移。可周锐昀已经把烟放进嘴里,吸了起来。他吸了两口,似乎有些头疼,手抵了下额头,眉头蹙的更紧。
“别抽了。”方唯忍不住道。
周锐昀没听,也没像往常般出声讽刺。他罕见的沉默——这沉默和往常的沉默并不一样。
方唯游移的目光突然定在了周锐昀拿烟的桌子,在被一堆鲜花水果遮挡下,隐约可见一堆烟头。他看着周锐昀灰败的脸色,突然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桌前拨开了那一束百合花,果然,烟头悉数露了出来。数量十分可观。
方唯心情复杂:“没人管你吗?”
他们一下子近了许多。周锐昀跟着看了眼桌子,没搭话。
方唯还是执拗地盯着桌子,嘴上摆明现状:“你现在在医院。”
周锐昀咬着烟,含混而敷衍地哼笑一声:“嗯,谁要管呢。”
这么明显的位置,亲近的人稍一注意就能发现。母亲不在乎、蒋婕看不到,或者她们知道,只是不关心。
谁要关心谁呢。
这句话里含着多少情绪?方唯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面前这个人,可他至少能听出来那么一两分不对劲,终于肯把目光转到了周锐昀的脸上了。
周锐昀咬着烟,眼皮翻起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去,靠到了床上。这么近的距离,任何一点转瞬即逝的情绪都瞒不了人。
方唯盯着他,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渣,眼底也是倦怠的青色,一双眼睛暮气沉沉,像沉寂的深海。
有那么一刻,他发现自己完全回忆不起过去的那个男孩长了一张什么样的面孔了。
周锐昀不喜欢被他如此赤裸的打量,因此侧了下脸吸了口烟。下一瞬,嘴里的烟被人抽走了。
方唯手指捏着那根烟,口气还算稳:“等会儿会有新的病人进来。”
周锐昀似痉挛般动了动手指:“还回来。”
方唯抿着唇,他一固执起来就有这个小习惯——周锐昀发现自己竟然还算了解他。
方唯不回话,自顾自把烟按灭了,跟着把桌上那堆烟头全扫进了垃圾桶里。
“我去帮你拿晚饭。”方唯低头说道,摸了桌上的卡,抬脚待走,又多嘴解释一句,“蒋婕要我做的。”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周锐昀冷声发问。
“我……”方唯被他问的怔住了,根本回答不了。对呀,自己何必烂好心,管他去死好了。
周锐昀牢牢盯着他:“而且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
“我在这儿。”
方唯像被蛰了一下,他急忙要撇清干系:“同事住院,我来看他,在电梯口碰到的蒋婕。”
不是调查你,不是特意来看你,不是仍关心你,更不是对你还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觉得我还会对你有什么……”方唯轻声说了四个字,“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正如蒋婕从病房出去,转头就跟新男友一起开开心心吃饭,或许要不了多久,方唯也能跟新男友一起吃饭。痛苦和留念只有一瞬,往后漫长人生足够让他抚平伤疤,去忘记周锐昀了。
周锐昀忽然脸色更加颓唐,他陷进白色的被单里,衬得他整个人像一颗灰败的枯干的树干,而他嘴唇微动,说了两个字:“滚吧。”
这声音太小,未夹杂什么气急败坏或者恶意羞辱,以至于方唯一时间没听清楚,“嗯?”了一声。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方唯站在病床边,仿佛跟黑暗割裂开来,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鲜亮的色彩——却是跟自己无关且背道而驰。
“我说滚,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买晚饭或者别的。”周锐昀毫不留情的打碎他的好心,却在末尾又换了个说辞,“出去吧。”
这回听清了,方唯面红耳赤,连生气都不知道该怎么气,肩膀起伏了几下,立刻摔门而出。
总是这样,总是如此。那个人似乎从来不忌惮伤害他。
方唯在住院部的楼下花坛坐着,他捂着脸实在觉得难堪。为什么要进去?为什么要抽走对方的烟,为什么想着对方没吃晚饭会不会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在赵延面前说:“我后悔喜欢过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