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两岁出头,软软还不满六岁,爹在下地,我在县城读书,娘去了刘家大半天没回来,你饿的一直哭,软软比手画脚的去问周婆婆你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可以吃什么,回来踩在板凳上给你做的饭。”
“那是她第一次做饭。”
顾怀月震惊的看着顾怀陵,呼吸凝在喉间。
………………
两人回到家时,顾软软正在做晚饭,倒不是顾父心软了,主要家里还有客人,刘氏做的饭确实不怎么好吃,今天一天,顾父都没下地,就守着刘氏干活,至于做饭,等客人走了再说。
刘氏一看顾怀月一瘸一拐的模样就忙不迭的扑了过来,“怎么了这是?”烛光下,刘氏脸上的担心真真切切,顾怀月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会,摇头,“没事,崴了一下。”
“痛不痛?”扶着她回屋,“娘帮你用跌打酒揉揉。”
顾怀月没有拒绝。
两人踏上走廊,站在前面的叶宴之让开了路,对着刘氏笑了笑,一双凤眸弯弯里面是纯粹的干净清澈,和初见时的礼貌后生没有半分区别,可刘氏一看到他这笑就有些发憷,脑子里想的全是他早上的面无表情和毫不留情的刺人话语。
忙低头扶着顾怀月走了。
两人一走,叶宴之就走到顾怀陵面前老实坦白,站的笔直端正,等着被骂的态度十分正确,“顾大哥对不起,你的手札我只看了一半,还没了解透彻。”
顾怀陵将背篓里的干柴放在墙角堆好,“为什么?”
十序很短,一天的时间足以。
叶宴之垂头丧气,“我看不太懂,我以前,都不怎么去族学的。”不怎么去还是谦虚用词,五岁启蒙,八岁认完字之后就再也没去过。
“抱歉。”
叶宴之本以为会等来责骂,谁知顾大哥居然道歉?不解的看着顾怀陵,顾怀陵,“是我的错,我开始并没有了解你的程度就随意布置功课,我道歉。”
叶宴之松了一口气,笑,“我还怕你嫌我笨呢。”
“怎么会。”顾怀陵摇头,“我看的懂的,你不一定能看懂,这很正常。”
叶宴之:“…………”
这话听着怎么就是在说自己笨呢?
“这样吧。”顾怀陵想了想,“这两天在家里确实忙不开,等回了私塾,我根据你的进程,由浅入深的教。”
“这个就不用了。”叶宴之摇头,“顾妹妹把她的手札借给我了,我能看懂她的,看完她的再看你的也能看懂也一些了。”最后毫不掩饰自己对顾软软的夸赞,“顾妹妹可真厉害!”
心里的小自豪默默挺胸:这个超厉害的人今天还夸了我!
顾怀陵:“…………”
这厮,又和妹妹扯一堆去了!
呼吸,深呼吸―――
“唔?”
叶宴之竖着耳朵听了听,四下张望,问站在墙角收拾柴火隐在暗处的顾怀陵,“顾大哥你们家有耗子了,卡嗤卡嗤的,我听到磨牙声了。”
顾怀陵:“没、有!”
把叶宴之丢回去继续看书后,顾怀陵往厨房的方向走,路过顾怀月房间的时候,敞开的房门把里面的争吵清楚的传进了顾怀陵的耳朵。
“不仅是她,我,甚至是大哥,爹,加起来,都没有你刘家人重要吧!”
顾怀月忍无可忍的对着刘氏吼了起来。
开始顾怀月没想提的,安静让刘氏给她揉着脚踝,可是心里总是忍不住怀疑。
这些年,阿娘对自己真的很好,要什么给什么,什么都顺着自己,可是,大哥的话,深深的刻在了自己脑海,大哥从不说慌的。
她真的丢下两岁多的自己,去刘家,还大半天不回来?
本来一直在挣扎,可当刘氏犹犹豫豫的问,能不能让顾怀月悄悄的去刘家报个信,因为她可能好多天都没办法过去的时候,顾怀月一下子就爆发了。
自己脚崴了,还让着去报信?
顾怀月骤然一吼,刘氏没有反应过来,半响才斥道:“你在说什么话?你是我女儿,我已经嫁到了顾家,当然是你们重要了。”
“我们最重要?”
顾怀月像是听到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的眼睛都红了,指着自己红肿的脚踝,“我脚成这样了,你让我去报信?”
刘氏:“你慢点走,也不远呀,你也知道你外婆最近一直吃药,外公身子也不好,你三舅舅是个浑的,我不去帮忙,家里的地没人种,明年的粮都没了!”
“怀月,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
顾怀月:“我耍小性子?”
“你别跟我说这些,我现在不想听关于刘家的任何事情!”顾怀月双目赤红,语气含了冰,“我就问你,我还没懂事的时候,你是不是也经常往刘家跑大半天看不见人?”
“我的饭,是不是都是姐姐做的?”
刘氏没想过顾怀月会问这么久远的问题,一时怔住没有吭声。
“回答我!”
失望尖锐的声音让刘氏回神,看着一脸愤怒的顾怀月,“我,我是去帮过忙,但不是经常,就几次而已。”
顾怀月呆呆的看着刘氏,总觉心里有一团火在烧,又有寒冰迅速扑灭,极为复杂,完全形容不出来的感觉,有果然如此,有原来我和顾软软在她心里的地位是一样的,遇上刘家,都得靠边站。
顾怀月脸上的失望受伤明显极了。
“我才两岁多,爹和大哥不在家,姐姐不能说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也遇到了意外怎么办?”村里因为大人没有看顾好而夭折小孩太多了,当年若不是她,顾软软也不会变成哑巴。
她不仅不对顾软软愧疚,也没有得到半分教训,到了自己这里,她依旧往刘家跑。
刘氏看着顾怀月,想说哪里有那么多的意外?可是顾怀月眼里的泪深深灼伤了刘氏的心,疼的她不能呼吸,疼的她―――
又想逃避。
就像为了逃避当年的过失,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可以做到生生无视顾软软这个女儿一样,好像只要这个女儿不存在,当年她就没有犯过错。
“是怀陵对不对?”
刘氏迅速想到了“替罪羊”,迅速找好了借口。
老顾不知道,软软不会说话,只有顾怀陵,今天带着怀月出去了一天的顾怀陵!
“他是故意的,他在挑拨离间我们,他今天就故意让你爹生我气,还让你和我离心!”
“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哥哥说错了吗?他说的不是实话吗?”顾怀月激动的打断了刘氏的狡辩。
“你根本就不配当娘,你不配!”今早听过一次的话,又从自己女儿的口里说了出来,刘氏踉跄退了数步,“你,你怎能如此说我,我这般疼你!”
刘氏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入耳内,站在门外的顾怀陵垂眸,几息之后轻呲了一声,低低道:“承受能力有点低,这就受不住了。”
抬眼看向夜空,今夜无月无星,天际乌云渐浓,夜风吹进顾怀陵无波无澜的漆黑双眸里,添了数分凉意。
怀月只是小菜,后面还有刘家,现在哭,还早了点儿。
☆、 第二十章
顾软软正在厨房里做鸡蛋饼,天气渐热,家里的鸡也爱下蛋了,一天能捡好几个,已经攒了两篮子,但同时天气热了存不了太久,县城收鸡蛋也收的少,顾软软决定留一半,做一半。
一半拿去还钱,一半给林先生送去。
顾怀月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时候,顾软软正用棍子搅盆里的鸡蛋和面粉,面容沉静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显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顾怀月犹豫了许久的那句“要不要帮忙”就这么给吞了回去。
不敢出声,可脚下生了根,不敢迈进去又离不开这门。
【当年软软第一次做饭,就是给你做的。】
前天大哥说的话,就这么浮现在了脑海中,视线看向家里的灶台,门口望去只能看见土灶上那口大铁锅的边缘,那锅大,烧洗澡水什么的都方便。
顾怀月回想自己五岁出头不到六岁时候的身高,算了算家里的凳子,踩着倒是能够着灶台,看着那黑黢黢一大圈的大铁锅,要是不小心摔进去,是不是得煮熟了?
胡思乱想之际,顾软软忽有所感回头———
顾怀月嗖的一声缩回了脑袋,屏住呼吸贴在墙边,耳朵竖直了听里面的动静,几息之后没有脚步声传来,紧绷的肌肉才算松懈了下来。
回神之后,想到自己刚才逃走的蠢事,面覆懊恼,拍了脑门一下。
“你怕什么,谢谢对不起,五个字一点都不难。”
低声嘟囔又自我鼓起了一番,提着精神又开始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可那脚步就像生了根,每每想要抬脚就又一股不知道什么的力量给拽了回去,如此反复了几十次,不热的五月天,出了一身的汗。
长舒了几次气,再侧身探头的时候,鼻尖传来鸡蛋饼的香味,低头一看,面前真端了一盘鸡蛋饼,盘子大的一块,被划成了四块,上面还撒好了葱花。
顾怀月愣神之际,顾软软就把盘子和筷子递给了她,把她往后院的方向推了推,意思很明显,去那边吃,别被爹看见。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鸡蛋饼,许是这热气太过了,连眼睛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顾怀月眨了眨眼睛,想说自己不是来要吃的,可抬头时,顾软软已经回到了灶台边继续做饼,顾怀月只能看到她有些清瘦的背影。
“怀月!”
刘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顾怀月回身,皱眉,“都说了,这几天你不要和我说话。”
这两天刘氏一直试图和顾怀月解释,说话,就偏偏她什么都解释不了,因为顾怀陵没有说假话,说到最后还是旧招数,哭。一边哭还一边不忘说你外公外婆多不容易,她身为女儿,总要看顾几分。
本来顾怀月听到刘家就来气,偏生刘氏就要说,愈发的没了好脸。
刘氏好容易趁着顾父回房的空隙来找顾怀月,谁知看到了她手里的鸡蛋饼,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做的,神经一崩,几步上前,抬手就把她手里的鸡蛋饼给打了下去,砰了一声,盘子碎了四分五裂,金黄喷香的鸡蛋饼也沾上了泥土。
“顾怀陵挑拨我们,她也在讨好你吗!”
这几日的疲惫让刘氏的声音变得尖锐。
顾父是真恼了,偏生家里有客人,只好按捺着没发作,但这几日刘氏心神不宁的,想着顾怀月,想着可能担心自己怎么没过去的娘家,做事总有那么几分心不在焉,顾父看在眼里,咬牙冷笑,秋后算账的意思太明显了。
那笑让刘氏太过害怕,今天他们就要回县城了,等他们一走,老顾肯定就要收拾自己了!迫不及待的想把顾怀月拉到自己这边,好歹有些底气,谁知一来就看到了这鸡蛋饼。
紧绷着的弦忽地就断了。
顾怀月低头,看着被摔在地上的鸡蛋饼,前日的那种铺天盖地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直充天灵盖。
“你发什么疯啊!”
“你不给我吃的东西,还不让别人给我吃的吗?你要疯就回你的刘家疯,反正你的身心都没有在家里,在你心里,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家!”
“爹不是你的丈夫,我们也不是你的孩子,你的一切都在刘家!”
“他们兄妹两就是在挑拨离间!”
顾父的冷笑,繁重的家务活,所有人的漠视,仅仅两天,就把以前胆小只会哭的懦弱刘氏逼成了嗓音尖锐歇斯底里。
“顾怀陵顾软软,他们两个都在报复我,都在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