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铎打量着章扬,据小章同学抱怨说,他们工地上都是大老爷们,除了食堂大妈跟小店卖冷饮的某包工头的远房表嫂之外,日常想见个女同胞都困难。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皮囊好像已经跟章扬同志没什么关系了,他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下端当然不会扎进裤子里,很随性的就那么耷拉着,长裤下面踩着一双沾满泥星子的运动鞋,头发不知道多久没剪,低头的时候前面刘海垂下来挡了多半的视线,好在洗的勤看着还清爽,脸就更不能细看了,风吹日晒,皮肤干巴巴的。
章扬的五官虽然长得出类拔萃,可也撑不起这样的糟蹋,颜铎禁不住揉了下自己的眉头,是啊,为什么又跑来吃地沟油了?如果说大学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好感,那好感恐怕早都被风吹雨打沉淀到了那个犄角旮旯,就算扒拉出来也不会再引发任何冲动了,就是习惯使然吧,毕竟能无话不聊的朋友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个。
颜铎这样想着,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望了眼窗外,临时搭建的一排简易小店铺小饭馆跟对面圈起来的工地中间只有一条不算太宽的马路,由于刚下过雨的缘故,马路上倒是没太多扬尘,都是车子过后留下的泥水印子,他从烟盒里磕出两根烟,扔了一根给张扬,自己抿了另外一根,心不在焉的答道:“这里菜便宜呀。”
章扬总算赢了一局,赚回来一点欢乐豆,一手准确无误的接了烟衔在嘴里,一手飞快的又开了一局,“扯把你,旁边楼还没盖起来,一圈的房价先就吵起来了,这些做买卖心里认定了出入这里的都是搞房地产的有钱人,能宰一刀是一刀,你没见墙上贴的菜单,一碗面都涨到十八了。”
颜铎没搭理小章同学对物价的抱怨,点了烟,抽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就是放假了,无聊。”
章扬含着烟也不影响嘴皮子上下翻飞,“无聊来跟我搬砖呗。”
“还是看你搬砖更有意思。”
章扬把那根烟从嘴里挪到了耳朵上面,抽空又看了颜铎一眼,“你过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万一我不在这呢。”
“你不在这还能在哪?”
“说的也是。”
章扬点的面好了,这会店里没别人,老板娘亲自给他端了过来,颜铎看了看那碗肉丝面上面为数不多的几根肉丝,忍不住问道:“话说回来,你姐夫有信了吗?”
章扬收了手机接过面,向老板娘道:“大姐,帮我拿几瓶啤酒。”
颜铎抬头望着老板娘:“我喝不了,你就给他拿两瓶吧。”
老板娘不知道是听见了章扬刚才的话还是跟后厨忙活的自家男人怄了气,木着一张脸爱答不理,高冷的点了下头,转身去冰柜拿酒。
章扬伸长胳膊从隔壁桌捞了一碗辣椒过来,往碗里连着加了两勺才满意,抽了双筷子把面条拌了拌,一碗清汤寡水的面就变得红汪汪的,看着格外有食欲,这才开口说道:“没信儿,那孙子不定躲哪儿逍遥去了,我倒是希望他这辈子都别回来了,回来也是个累赘。”
“那你姐就没打算跟他离婚?”
“我倒是想让她离啊,一了百了,可我爸妈不同意,老观念,说我们老章家就没离婚的姑娘,被我说了一通总算是想通了那么一点吧,又发愁我姐再嫁的问题,两个孩子给赵建新也是受罪,带回来吧,我爸妈那个身体,也带不了,我姐带着吧,再找人男方肯定也会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无人愿意为我一掷千金,无人愿意与我共结连理,无人愿意救我一命。我已倦于微笑,我已疲于奔命,美好时光已成过去。”①——《八百万种死法》
第2章 第 2 章
章扬的姐姐叫章春,章春嫁人的时候他还在念书,他姐夫赵建新是个烂赌鬼,章扬也是在姐姐生了两个孩子后才知道的。
章春他们家在他们那个小城市旁边的山村里,章春读书成绩不好,高中一毕业就去他们市里一家服装厂打工了。后来厂里的同事就介绍了自己的堂弟赵建新给她认识。
用介绍人的话说,赵建新是城里人,还是所谓的南湖大队的,南湖大队处在老城的中心,每年光大队给的房租分红都够花了,章春父母一听说,觉得女儿这是要飞上枝头了,当时就动了心,也就没仔细打听男方的底细。
等结了婚老两口才发现女婿是‘南湖大队’不假,可是他早年读书的时候那一块还没开发,户口迁了出去,之后开发了旅游,那一块的户口紧俏起来,就迁不回来了,分红跟他不沾边。
张建新的父母是有一套房子,可爹是亲爹,妈却是后妈,后妈还生了一对儿女,房子按人头平均分下来,他连一间都分不到。这也都罢了,最主要是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没人管束,染了不少恶习,好逸恶劳还爱赌,刚跟章春结婚的时候还收敛着,等生了第一个孩子后就渐渐露出了端倪。
赵建新后来越赌越大,年前借了高/利/贷,还不起跑路了。
因为不能证明是赌债,章春也只能一起跟着他还,银行卡里那为数不多的一点存款被划去了,工资每个月一到账就要被转走,章扬只好每个月私下里拿钱给他姐姐,大人孩子要开销啊。
春节的时候,章扬偷偷给钱的事情被他爸妈知道了,家里免不了一番鸡飞狗跳,他爸妈也并不是不让管她姐姐,主要还是穷,外加章扬还没结婚——现在结婚都要有房,老两口心里清楚他们村里那破房子自然做不了数,他们身子骨又都不好,种那点田勉强够他们两人日常花销的,所以存钱买房的重担就着落在了章扬自己身上。
老两口在盼着儿子早日结婚的愿景下,觉得女儿帮不上忙也就算了,那里还能允许她拖后腿?女儿家的债已经是欠下了,可以慢慢还,儿子找对象的事情却不能再拖下去了,毕竟已经二十八了。
老两口的大道理摆出来,亲戚邻居们谁敢说他们有错?
章扬春节在家每天被父母亲戚催婚就算了,还要为给他姐姐钱的事情听父母的数落,跟颜铎抱怨了几句,年没过完就跑回桐城了,颜铎也就记下了这件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章扬个大小伙子夹在中间也没什么招,只能清汤面拌辣椒从伙食费里省点钱给他姐,还得背着他妈。
颜铎接过老板娘拿来的啤酒和一次性塑料杯,就着桌子沿开了一瓶,倒了一杯递给章扬,“我是问你姐,没问你跟你爸妈的意见。”
章扬一口闷了半杯,“我姐啊,她应该想离吧,春节家里乱死了,我都没跟她说上几句话。”
一家人都有想法,当事人本身的意愿却没人关心。
颜铎无声的叹息一声,又给章扬添满了酒,“这样吧,你去问问你姐,她如果愿意离婚,我可以帮她拿到孩子的抚养权,虽然我妈公司的律师不是做这块的,但肯定比我们专业,等离了婚,我先把她要承担的那一部分债务还掉,再给她租个店铺,就像旁边这种卖烟酒冷饮的,她应该能应付的来,养活她自己跟两个孩子大约不成问题。”
“其实我存的那点钱够给她还账的……”
“你不是还要凑首付嘛,就当我借给咱姐的吧,以后她有钱了慢慢还,或者你跟我得了,成了亲戚就不用还了。”
后半句就完全是开玩笑了,说的人没当回事,听得人更不会当回事。章扬连表情都没多给颜铎一个,道:“我要是跟了你,我爸妈那老封建能立马喝百草/枯。行,回头我问一下我姐,她要愿意离我再跟你说,大恩不言谢。”他说着端起杯子冲颜铎举了一下,仰头一口闷了。
颜铎胃不好,这里的饭馆普遍‘重口味’,点了五六个菜,他也就一盘炒青菜和西红柿炒蛋能吃,剩下都是给章扬加餐的,章扬心里明镜似的,闷头吃了一会,忽然感慨道:“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颜铎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是啊,我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章扬放下筷子,趴在桌子上无声得笑了起来。
颜铎也忍不住笑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我今天不是为了扶贫来的,还记得我们当初怎么认识的吗?”
章扬见颜铎神色郑重,也正了正色,“寻亲社团?”
那是一个很小众的社团,就办了一年,活动也没办过几次,到了第二年社团就自动解散了。现在回想起来,承办人的初衷很值得推敲。
颜铎点了下头,“你说有个二姐,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有试着找过她吗?”
章扬神色肃穆起来,他飞快的点了下头,“托人打听过。”顿了顿,又看着颜铎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我记得你说你爸爸……他现在有消息了吗?”
颜铎垂下眼,片刻后他深吸了口气,看着章扬说道:“其实有件事我说了谎,我爸爸是失踪不假,不过很快就被证实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