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又立马站好,身体微躬,刚好卡在天子踏入太子躺着的殿室之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楚归实在佩服这太医的神技能。
天子一脸怒容,众人心惊胆战行了大礼。天子坐在床榻边看着小太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模样,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医将自己掩藏得更深了,从天子一进来就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楚归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也理解他的为难。大概在深宫中,能活得久的大概就是这类人了。心里门清,但又惜命得厉害,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摘出来。对于性命可以被人随意剥夺的小人物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楚归上前跪在地上埋着头请罪道,“是微臣失察,太子今日同食了香榧子和绿豆甜汤两样相克之物,因年幼体弱,受不住便显出中毒征召晕倒了。”
天子转眼盯着楚归,直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他汗毛直竖,良久才听到这人有些冷的声音道,“这香榧子和绿豆甜汤从何而来?”
楚归不敢隐瞒,“香榧子为大宋贵人送到太子宫中,绿豆甜汤为皇后娘娘差人送来。”
楚归并未详细解释其中来由,毕竟,不管如何说都显出偏袒在其中,而此时最好的不过陈述事实,而内情和判断则都得由天子来判断。涉及国家储君、太子安危,稍有不慎便牵连甚广,东宫中人莫不都心惊胆战,毕竟这是是能轻易掉脑袋的事。
天子对身边大太监道,“宣皇后与大宋贵人即刻到东宫。”
在两人来之前,太子所居的殿室气氛凝滞,安静得针落可闻,除了天子之外,地上跪了一片,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天子摸了摸小太子的小额头小脸,众人都无法看到他脸上的愤怒和担忧。即使他身为帝王,可他也不过二十来岁,也是个父亲而已。
只是这父亲一面,都顾忌着不让他人看见。
众人都仿佛度日如年,过了好久,窦皇后和大宋贵人才赶到,两人倒特有默契,赶到的时间都没甚差别。本来长秋宫离东宫近,但大宋贵人早得了消息,因担忧儿子,很早便往东宫赶来。
窦皇后与大宋贵人一见殿室中这阵势,心中都七上八下,窦皇后有些不明所以,大宋贵人是忧怒交加。
两人跪在天子跟前,天子也没让起身,怒问道,“大宋贵人,你为何给太子送来许多香榧子?!”
大宋贵人茫然道,“回陛下,香榧子是臣妾家乡盛产的一种干果,十分美味,太子很爱吃,臣妾爱子心切才送了些过来。”
天子又转向窦皇后道,“皇后,你为何要给太子送绿豆甜汤过来?”
窦皇后也是一脸茫然,“回陛下,臣妾身为众皇子嫡母,照顾皇子是臣妾的本分。如今天气炎热,臣妾见太子用功读书辛苦,才命人送绿豆甜汤过来的。平常臣妾也经常会给众皇子送些诸如此类的物事,都只是臣妾的一份心意。”
天子脸色越发黑沉,“那你可知,香榧子和绿豆甜汤共食会导致中毒?!”
两人此时才一副明白过来的样子,窦皇后一脸惊惶道,“陛下,臣妾不知!臣妾不知太子平日吃香榧子,也不知绿豆甜汤与香榧子相克。臣妾只以为绿豆甜汤是消暑佳物,才送与太子的。”
天子还未发一言,只见大宋贵人激动地爬向前抱住天子的大腿道,“陛下,定是皇后与楚少傅串通好的。皇后本就与楚少傅熟识,楚少傅天天都要到东宫教导太子,定会注意到太子时常要吃香榧子的。皇后因而才借机给太子送来绿豆甜汤来。”
楚归听到后不禁瞠目结舌地看着大宋贵人,这人显然也不笨,只是这乱咬的能力实在让他肉疼。这种事情,岂能胡乱背锅的,楚归忍不住急忙澄清道,“启禀圣上,微臣也不知绿豆甜汤与香榧子相克,而且也不知皇后娘娘送了绿豆甜汤来。微臣确有失职之处,但万无加害太子之心!”
窦皇后也急忙膝行向前想澄清,天子示意她无须再言,只万分压制着怒气道,“大宋贵人,你无证据便随意攀咬,若非属实,乃有诬告之嫌。朕念在你爱子心切,不与你追究。但你作为太子生母,香榧子为你家乡产物,便应了解其特性,如今太子出了事,即使你无心,也难逃失察之过,即日起罚你禁足三个月。”
“至于皇后,你身为嫡母,行事也有不周之处,罚你在长秋宫禁足三个月。而楚少傅,你身为太子少傅,有不察之过,罚你薪俸三个月,除东宫与你府邸,三个月再不准去其他地方。”
“而东宫负责太子饮食诸人,失察、失职,各打三十大板。”
说完天子便离开了东宫,惟留其余人各自离开。大宋贵人本想留下照顾太子,但执事太监将窦皇后和大宋贵人都请回了各自宫殿,禁足从即时起生效。大宋贵人不禁又怒又忧,手中的丝帕都给搅烂了,在这时候,太子还未转醒,安危不明,却让她禁足三个月,不能看望太子,简直要了她的命了。
其余人都离开后,便只剩下楚归、太医和太子身边贴身侍候的宫人在殿室之中。如今这样子,大宋贵人没法照顾太子,楚归心中放心不下,便留了下来。
到如今这状况,楚归也没有太弄明白。他本觉得窦皇后有很大嫌疑,心中是十分恼怒的,可是看窦皇后那模样,却是完全不知情的,而且这种方式暴露的太快,若是采取这种方式并讨不了好。
然后见大宋贵人那副急切咬人的样子,心中又升起了一个更为惊悚的想法,那便是大宋贵人欲陷害窦皇后,不顾太子安危,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可是他见最后大宋贵人对太子的担心模样,再加上她那没证据便胡乱咬人的感人双商,又觉得她不像是有此手段之人。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随意攀咬皇后,以下犯上,还搭上楚归,再怎么也不是一个有城府有手段的人会做的事。
他觉得窦皇后不太像,大宋贵人也不是,但明显不可能是巧合,因而到底是谁,楚归不得其解。
可是现在他也想不了这许多了,小太子还昏迷着,现在让小太子好起来,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很快,汤药便端了进来,楚归用汤匙一小勺一小勺给太子喂进去。可是太子太小,又昏迷闭着嘴,喂半截洒半截。如今这东宫牵连的宫人几乎大半,都去受罚了,惟剩的几个也手忙脚乱张罗其他。
这食物克化之事,来得急,解了效果也明显。一碗汤药还未喂完,太子便转醒过来,立马尝到满嘴的苦味,一副苦瓜脸的样子撒娇道,“先生,这东西好苦,庆儿不吃。”说着就用小手推开楚归又递过来的一汤匙药。
楚归见着也有些心疼,但还是硬下心肠坚持到,“太子生病了,吃了这个才能好起来。如果太子不吃这个身体不好,先生便也没法给太子上课了,也没法来东宫看太子了。”
太子皱了皱自己的婴儿肥小脸,无奈妥协道,“那好吧,庆儿乖乖吃药,先生要记得天天来看我哦。”
“嗯,先生会天天来看太子的。”
这时太医上前来道,“楚大人,太子转醒过来便无事了,再连续吃三日,下官再给宫人交待一些饮食的注意便可。”
楚归这才注意到这太医竟还没走,真是存在感自我掩饰得可以。而转念想想,方才这殿室中的人,几乎都因太子之事受了天子处罚,惟眼前这人没被牵连到天子怒火,不禁认真上下打量了这人几眼,心道可真真是个滑不溜秋老道的人物。
他点了点头,谢道,“那就有劳太医了。”
太医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拖着自己发福的身子,极其灵活迅速地离开了殿室,直想怕慢一秒就会牵连到他一样。
宫人将药碗之类的都收拾下去了,殿室便只剩下楚归与小太子两人。楚归坐在小太子床榻之前,给他理好被子,理理他的额发,摸摸他的小脑袋和脸,让他好好休息。
小太子直盯着楚归,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楚归看着他苍白的笑脸便有有些心软,问道,“太子有什么话要和臣说吗?”
太子黑溜溜的眼睛闪了闪,眼神十分热烈渴望地看着楚归道,“先生,庆儿好难受,先生今晚能留下陪庆儿睡吗?”
楚归见他那渴望又脆弱的小模样,心完全软化了,在身体这么难受的时候哪个小孩不是希望父母能陪在身边,可是小太子的父母都不能。楚归完全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而且本来他就是准备留下来整夜陪小太子,便点点头答应了。
小太子见状顿时显出兴奋的笑容,拍拍自己的床让楚归陪他一块睡。小太子的床榻岂是随便可以睡的,楚归劝道,“太子,现在还很早,臣睡不着,你先睡。”
小太子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喝了药,又得了楚归会留下来陪他的保证,小太子很快便又熟睡过去了。
☆、50
小太子觉得这几天是他过得最快乐的日子了,连续好几天,都有先生陪着他,守在床边看他入睡,早上醒来时也能看见先生。虽然先生不肯陪他一块睡让他颇有怨念,但有时侯撒撒娇,先生也能将他抱在怀里哄他入睡,等他睡着后再把他放在床上。
这段时日,楚归也完全不及多想,他还从未被一个小孩这么全身心地依赖过,没有理由,只是单纯地喜欢他、依赖他而已,即使这个小孩身为太子,但也不过两三岁,太子的身份只是让他失去了更多普通小孩所能拥有的父母宠爱和纵容。对于小孩子而言,太子是什么东西他们都不能理解,充其量这也不过是大人的游戏加诸在他身上的,他所需要的只是必要的吃穿睡玩和大人的宠爱而已。
而这最重要的最后一点,恰恰时是大人要克制给与他的。
楚归不知道当初他小爹将他从个襁褓里的小婴儿养到这般大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面对初生稚儿毫无保留地单纯地依赖和喜爱,大概是印刻在许多生物里无法抗拒的本能,尤其是哺乳动物。
有时候他不禁会想,也许三皇子不是太子,他大概会更轻松点、更快活点,而不继承帝位,也许自己能过得更好;只是每当有这种想法,楚归便觉得这大概是潜意识里他为自己开脱罢了,他已经没有这么想的资格。
这几天,小太子身体抱恙,四皇子还在孝期,楚归也暂停了教学,留在东宫照顾小太子。晚间他坐在床榻边,手上拿着本书,有时候看着小太熟睡的脸会不禁发呆。他不知道天子是不是故意为之,毕竟让太子和朝臣产生这么深的羁绊,是很忌讳的,但是天子甚至是有意促成的。
楚归摸摸小太子的额发和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叹了口气。
过了四五日后,小太子基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楚归当晚回了府。却只见自己府邸门口站着两个士兵,府里一片寂静,只有那对老夫妻有些战战兢兢地自个干自个的。
楚归没想到自己大门口竟然早就站了两个士兵,看来是天子当初说的,只准他在东宫和自己府邸来往,不用上朝,也不能会友。这种被监视限制自由,对楚归来说,还真不是很好的感觉。
他这几天也没和外界多接触,大概朝廷上下早就愤愤不已,他这样倒是能免于百官怒火之下。即使此事与他无关,可是小太子出了事,他身为太子少傅,那些朝廷百官可不问具体缘由,只因结果来论他的过错,只要出现在众人眼前,怕就是众矢之的了。
囫囵收拾一下后,楚归躺倒在床榻上,很快便睡了过去。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到了深夜,楚归被一阵轻轻的搔动弄醒,迷糊睁开眼来只见一室黑暗,模糊中看到身边那人,只在有意无意地那手摸着他。楚归有些惊喜,回来时没见到窦宪的影子便有些失落,见到门口的两个士兵便知道这段时日怕是很难见面了。不想,窦宪竟避开了士兵的耳目,偷偷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