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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一遇到或者他主动找你,也要避过。”
    “等太阳打西边出来再说吧。”
    “你在不高兴什么。”狐月白仔细盯着自己手里人那双细长眼眸。可惜沈暮然毫无准备地从躺着变成被人提着坐在榻上,本就气虚体弱加上饮了两杯君若水敬的水酒有些微晕,这一下连太阳穴都隐隐作痛,脾气也上来了,等眼前金花消失殆尽,双目又被那袭月白华衫水泻墨发明澈净眸的主人占满,无奈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睫,这才轻声开口,却是一句问话。
    沈暮然问:“狐月白,你本是狐,炼妖修仙,可是天命?”
    第8章 天命何为
    “狐月白,你本是狐,炼妖修仙,可是天命?”许多年后,当狐月白被救醒望着恩同再造的青和帝君时,脑海浮现的便是沈暮然这句语气轻缓却不以为然的问话,以及当时自己的回答:“你当知道:纵万般谋划,然成事在天。”
    “天命不可违,我自是知道。尽人事,正是为了无怨无悔地听天命,你以为如何?”眉梢微挑,秀丽的长眸神采微增,却难掩困倦。精力不济的沈暮然只道是太晚未睡,待躺下方觉得不对,寻常的被子盖在身上竟如石块一般沉重透不过气,心口兀自如有大锤一下重似一下地敲着。心知不妙,沈暮然费力地掀了被子蹭着榻边斜靠着大口喘息。
    狐月白见眼前人面色骤然青白,伸手探过他的手腕、脖颈、额头,试探般问道:“你有心疾?”
    沈暮然此刻正难受得紧,连嘴都不自觉地张大如离水的鱼儿般自顾着大口呼吸似乎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哪还理会身边人都做甚说甚。狐月白见对方无暇回应自己,恐连自己问的话都有听没有懂,思索着干脆用法力替他疏解心脉,心意已定再抬眼却发现沈暮然竟连滚带爬试图越过自己翻下榻去,立马伸手扣住防他摔倒。沈暮然见行动受阻拼劲最后一点力气吼出:“开窗!吹风!”可惜旁人听来几乎可以算是气若游丝,不过狐仙大人自是听了个明白,直接挟着半死不活的沈暮然移形换影……
    待沈暮然恢复些许,才发现自己正被狐月白抵着背心悬立在不知道哪的山巅,山风吹了一个爽!不待挣扎示意,狐月白已让他双脚落实地面,只左手依然抵着他背心,双目平视前方乌漆墨黑的断层处,淡漠的语音因着山风更添几分沁凉:“以免你得风寒。”果然被抵着的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暖热,沈暮然刚要道谢,狐月白复又开口:“深夜山中多精魅,虽我已布防护但你最好还是靠近点为妙。”话音甫落人果然老实挨着自己不再动弹,不过身子不动弹却不代表嘴巴也安分,也许是酒壮的胆依然肥着:“你不是修仙的狐妖么,看样子道行挺深,精魅不是比较弱么?还有敢主动挑衅的?”听这话狐月白便知此人缓过来了这不都有力气好奇反问,许是因着沈暮然先前奄奄一息的惨状,狐月白没有一贯地无视,答道:“天外有天,你们人类不也常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斜睨一眼月光下面白如雪的怀中人,狐月白再开口却带着难得的郑重,“你心脉先天不足,看你方才举动并不慌乱,想来你也有所察觉。我已为你略做舒缓,想根治须强行扩疏脉络恐有性命之虞。往后你修心自持戒大喜大悲注意保养规律作息自可保三十年无虞。”见对方神色一派顺其自然的平和丝毫不见怨艾无奈,狐月白才继续道:“不过你的魂魄隐藏着一股不寻常的清气,初见时便觉奇特,故而随你身侧以便进一步探查,可惜至今依然无从参详。只一点你须牢记——这清气一旦被妖魅精怪发现必难善终。我淡漠持心修炼千年仍被此清气吸引,其它妖鬼自是趋之若鹜。今晚所见的君若水绝非凡人,而那个胧月是个情劫缠身的苦主,你就算舍得你这身子也需想想仅有独子的高堂。”一番话说完,良久才听到一声轻叹,好在回应是一派温顺受教:“暮然记下了,月白君,大恩不言谢。”狐月白一时觉得这声月白君无比顺耳,不由想说出萦绕自己两日的疑问:“你表字青和?”答案自是肯定,待看到对方蹲下身右手食指在沙土上划出的“青和”二字,狐月白纵使更加疑惑却硬是将其咽下肚独自琢磨,毕竟问一个凡人和仙界上神有何关系实在荒唐可笑。
    待放榜日,沈暮然独自去转了一圈便回到客栈为明日返家作准备。待晚上就寝时,一天不见踪影的狐月白才回到房中,瞥见沈暮然收拾齐整的包袱,不徐不疾地说道:“若和我一同回去,倒不用那么急赶路。”躺榻上的沈暮然一听立马坐起,眸光放亮地盯着狐月白惊喜有之好奇有之,之前因想到沈母得知自己榜上无名必定失望落寞而愧疚低落的心情减轻了不少。狐月白见沈暮然如自己预料一般的反应心情不错,也不介意帮对方答疑解惑:“从南都回去两个时辰足矣,余下的三日正好可以游历周边。”“那可要退房?”“自然要。”看来自己打这包袱也不算白忙活。
    不过当第二天两个人啊不一人一狐刚走出客栈,狐月白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个呱躁的叫焱阳的沈暮然的同窗竟然一早就候在客栈门口:“青和兄,你们要走怎么连车都没雇?”“呵呵,雇的车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而已。”沈暮然僵笑着,心里回忆着昨日看榜时自己如何坚决地谢绝同窗送行的好意,怎料“盛情难却”。“那正好我们可以上茶馆坐坐,走,不远,就是街对面那家‘绿邑茶馆’。我跟你说这个时辰就开的茶馆就属它最好……诶?月、月白兄?”冷着脸的狐月白本就不待见一早上就呱躁不停的粗亮嗓门,眼看沈暮然根本插不进话就要被焱阳一膀子半拖半拽地去那个什么茶馆,忆及自己初次被遗忘在纸铺也是拜此人所赐,当下心头的不爽犹如山雨欲来前的乌云越积越厚,再也忍不下去,伸手拂开焱阳的膀子,将沈暮然拉至身旁,一脸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有事。”不待焱阳回神,沈暮然立马急中生智信口胡诌:“不好意思焱阳兄,我和月白兄确实是有要事在身,因此才让车子晚点到地方接我们。实在是有所不便,还望焱阳兄莫怪。我们先告辞了。”话音刚落,冲着焱阳一揖,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拽着月白就走。
    等沈暮然终于停下脚步缓过气来扭头一看,果然人家狐仙大人依旧潇洒淡定不染尘埃,不过狐仙大人那双美目怎么透着一股促狭?狐疑地环顾四周:我擦!这不是花街吧!!!!自己刚才闷头只想走远点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歇脚,这下僻静是僻静了,但摆明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郁卒的沈暮然还没来得及叹口气,就感到一股力扯住自己腰身接着耳边一句“抓紧”然后……两眼一花脑子一昏身子一腾空,一人一狐就这么不见了踪影。等脚踏实地时,但见桃李芳菲,溪水潺潺,山峦葱翠好一派晚春景致。
    沈暮然觉得狐月白果然是出门在外的良配:行路不再艰难还大大缩短了耗时,还是极佳的清幽胜地向导兼保镖,更关键的是人美!而且见解独到!说白了就是内外兼美怎么着都合心合意。因此待返回珉都的沈宅,告知沈母自己的考场失意时,虽不免内疚却不再那么难过,因着狐月白的一句“世事难两全,既觉得是自己深思熟虑所做正确之选,便无须过多纠结。”此后沈暮然慢慢接手打点不算厚但也还算过得去的家业,白天在铺子里忙活,狐月白兴致来了便会隐了身形陪同在侧三不五时地跟着沈暮然到处晃;晚上回到家里,沈暮然自是不再找理由带吃食回屋对账,一人一狐一个在书桌前看账本一个倚着软床玩些小法术,偶尔碰到沈母做个银耳莲子羹给儿子当宵夜,沈暮然便唤狐月白一同吃,狐仙大人对沈母做的银耳莲子羹倒是青眼有加,到后来不须沈暮然唤便径自坐到桌前,再后来整份银耳莲子羹便都进了狐月白的五脏庙。沈暮然知狐月白不喜食甜,特意让沈母冰糖少放。不知情的沈母只当自己儿子大了不喜食太甜,几次下来索性拿小碟另装冰糖随他取用。
    日子就这样不急不缓地如溪水潺潺而逝,转眼到了腊月,银耳莲子羹早已换成了腊八粥,好在狐月白似乎也挺喜欢,只是不再加糖。这夜,狐月白吃完沈母做的腊八粥,放下调羹,难得没有闪回自己惯常窝着的软椅,盯着眼前人类略带惊奇的细长眸子,不徐不疾无喜无悲地开口:“我要准备离开了。”自己一个修仙的狐,修行圆满本可径自离去无须报备,不过看眼前这人若是自己不声不响消失定会无谓担忧些有的没的,索性还是好狐做到底,说了反正也不会掉块肉。蓦然听到这话,沈暮然只觉得自己脑子里被放了口大钟现在这钟被狠狠地毫无防备地敲了一下,嗡嗡嗡嗡直撞得自己眼冒金星两耳轰鸣,强自压抑已深入五脏六腑的酸痛,沈暮然想如往常般浅笑,可惜牙关紧咬早已不听使唤,长吸一口气吐出,再试一下,还好口还能正常张开。沈暮然想问月白要去哪,想如亲友惯常挽留自己那般出言挽留,想说自己舍不得,待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却是一句:“何时动身?”
    “就这月内吧。”若是晚了青丘那边估计又有使者过来催促。
    “……不能过完年么?人类的年你定是听说过,虽说起来也不过热闹,过起来的体会却也还是值得试试的。若是能过个年也算来人间无憾了。啊,我只是随口说……”语无伦次的沈暮然,明明慌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要说什么该说什么,却强力维持着一贯的温文,只是怕狐月白讨厌自己,不想让狐月白觉得自己也是那种自以为是的人类,可是自己却就是那么个月白大仙瞧不上的人类啊,呵呵。
    “过年倒也无妨。”大不了送个讯息给青丘那边,晚个一两月也不是什么大事,神仙上天庭还有个把月的期限呢。眼前这个人类认真实在得就比木头好一点,既然他说这年值得一过让自己试试也无妨。
    “诶?真的没事?”细长的眸子变成了圆眼,眸光晶亮。
    “晚个十天半个月没有大碍。天仙报道都有个期限。何况我只是回青丘而已。”
    “青丘?那是哪?”
    “西北方。”
    “冷吗?”
    “在你们人类看来终年积雪。”
    “那不是极寒的雪山么?”
    “里面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世外桃源?”
    “可以这么说。”
    “那你是到青丘做狐仙么?”
    “差不多吧。”
    “青丘狐仙多么?”
    “一般只有狐帝和可能成为狐帝的备选。”
    “那你是要做狐帝了,竞争考验严厉么?”
    “与其说严厉不如说残酷。”
    “……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硬生生咽下那句“不做狐帝没关系,”毕竟凭自己这么个蝼蚁凡人哪来的资格说没关系,连狐帝到底做啥也完全无解只能猜想或是和人类的皇帝差不多。
    狐月白瞟了眼面色纠结的沈暮然,难得好心地解释:“考验是自身的修行,和外力关系不大。天命自有定数,无须担心。”
    “天命……”喃喃自语,沈暮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迷茫。回想起此前返途中游乐,狐月白问自己可有意修行,自己回答父母尚在,为人子之责尚未尽完。幼时的自己体弱非常,若非父母尽力保养早已夭折,随着年纪渐长自己也曾对世事萌生倦意,参禅悟道修仙确实有兴趣,只是父母养育之恩重逾性命,自己断不可允许自己抛下高堂独自修行,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也得是父母百年之后。只是那时自己也许又有了妻子儿孙……人生的放下谈何容易,这也是天命么?
    冬夜萧肃寒凉让月光更加高洁,沈暮然望着月下打坐的狐月白,闭目自成一方世界的他姿容与其说极美不若说清冷肃洁,也许仙子都是如此仙姿凛然,说美倒是无端冒犯。当下沈暮然只一个念想:一定要给月白好好过这个年。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天命不可违,那自己就努力尽人事少遗憾。这样纵使天命造化弄人,自己也可无憾放下。
    第9章 结发而别
    既想着少留遗憾珍惜眼前,沈暮然自是尽力挤出更多时间带着狐仙大人东走西逛,年关的街市热闹不同往日,哪怕是再困顿的家庭这时候总要添置些东西过年,而贩夫走卒也趁着这个时候各种吆喝赚多点好办些年货回家过年。沈暮然在一家制衣行停下,看了一眼身边不染半点尘埃的狐月白,便径自进到店里一会儿工夫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白色丝光料子的包裹。狐月白也懒得问,依然一派悠闲自得地跟着嘴角压抑不住上扬的人类继续边逛边买买买。
    除夕当晚,沐浴后换了一身天蓝新袍的沈暮然从衣柜里拿出一包衣料递给了一旁仿佛入定的狐月白,狐月白一眼便认出了是那天和他一起逛街时从制衣行里出来时添的那个包裹。“呃,那个……新年总是习惯添置新衣,所以给你也备了一套。”
    瞟了一眼面前这个难得说话吞吐的人类,狐月白咽下本来打算拒绝的两个字,一双妖魅的美目清凌凌地看着沈暮然强制压下尴尬却不自觉略带一丝薄红的脸。眼前的人类说完僵着一双胳膊维持着递出的姿势捧着包裹停了半晌,既没听得对方回应也不见对方动作,忍不住抬起一直盯着手里衣料的细长眼眸,好奇地瞅了眼狐月白。见对方还是刚才那副入定的模样,连衣角都没动半分,不自觉地抿了抿唇顺便瞟了眼对方的脸,好吧,还是有区别的,这位狐仙大人正定睛看着自己呢。沈暮然又仔细瞅了瞅狐仙大人的眼睛,嗯,应该没有嫌弃,不过也没有接受的意思。啧啧,算了,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第一次认真选备的新衣,还是用的自己的私房钱,怎么也得努力一把:“衣料在人间算是上乘,比你现在身着的自是云泥之别,只是想着既然是新年总是换一件新衣来着应景。衣服我放在有熏香的柜子里,那种浓烈的熏香想必你也不喜,就用着我惯常使得檀香和柏木松针……”
    “怎么换?”依然是无悲无喜的凉薄嗓音。
    “啊?”沈暮然不由得呆了一呆,“换……”这位狐仙大人是想让自己帮忙换新衣?
    狐月白盯着眼前傻乎乎的人类,略一思索,复又开口,依然是陈述语句的问句:“你可有一个时辰的空闲?”
    对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沈暮然又是一呆,本能地开口:“现下只需守岁,倒是没什么事。”语音刚落,沈暮然觉得手里一空,腰间一紧,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已到了一个不知道哪的山间清幽之地,一池冒着袅袅白烟的泉水,想来是眼温泉,难怪这山中这时节竟不觉寒冷。狐月白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原先身上那套衣物早已不见踪影,而自己给他备的新衣包裹倒是端端正正地方在池边一个木台子上,泉水温热的湿气竟半天侵染不着。看着在温泉里闭目享受的狐仙大人,沈暮然忍不住低声自语:“早知道有温泉泡,我也不用沐浴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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