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魏帝驾崩,雪翊命魏帝身边的常公公宣旨命他进宫,他无疑有他一心担心雪翊悲痛难过只身进宫奔丧却被禁军摄制,当晚与他定王府有关的人或贬或杀,许多经历许多朝代不倒的世家被清除打压,他也被褫夺封号流放。
那一晚帝都大雨,他府中的百灵躁动不安。
流放后一路坎坷颠沛,过得生不如死,纵然是小衙役也可对他任意践踏,骄傲和尊严都随着曾经的“定王长安”死在了那晚下着大雨的皇宫里。
从此他叫临安,临长安只有一步,永远迈不过去的一步。
到达小城的时候他已经身染重病许久,一次昏迷后看管他的衙役以为他已经回天乏力,随意将他扔在街上回京复了命。
后来他被酒楼老板所救收留又遇到了放弃所有身家荣耀和雪翊递了辞呈孜然一身离开京都的神将军莫白,也是他从小的师傅。
他问师傅:
“你怎么来了这里?”
师傅擦拭剑的手没有停顿,目光坚韧:
“伯乐已死,现在的帝都已经没有我需要坚守的信仰,我来这里还你母亲一个愿望。”
“长安,一世长安”
名震宇内的神将军离开帝都来到一个边关小城做了教书的先生,雪翊怎会不知。神将军与以前的徒弟重逢,雪翊怎会不知。师傅要他回鲜卑草原,雪翊又怎会不知。
他母是鲜卑公主,他师是神将军,回到鲜卑后联合鲜卑王室他们两人带兵攻入关中谁人能挡?
所以赶在他们出发前派来五万大军围城,既能困死他们,又能震慑关外的鲜卑。
他只是不明白,当年为什么只是流放他而不杀了他,师傅又为什么可以孜然一身安全的离开帝都。
他更不明白,雪翊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从前他们是相互信任的兄弟,是相依相偎的爱人,雪翊明明知道他不会和他争夺任何东西,纵然是性命他也是肯给雪翊的,为什么如今雪翊竟逼他至此?
直到小城被围后,收留他的酒楼老板神态恭敬的交给他一封信后举家回京,他以为他早已经死透的心还是剧烈的疼痛起来。
“长安,一世难安。”
这笔迹只有那远在帝都身居皇位的雪翊才有。
雪翊不让他死,他要他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因他而死,他要他心生希望然后再告诉他那希望是他所给予,让他彻底绝望,这种折磨比死还痛苦。
雪翊要他知道,由雪翊亲手围起的城池他从来没有跳出。
朝廷五万大军切断小城商道,准进不准出,城中居民如困铁桶,一旦有人尝试出城便会被守在城外的军士击杀,毫不留情。
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与训练有素的五万兵马抗衡?
物价飞涨,商铺关门,百姓闭门不出,从前热闹的街道寂静无声,如同一座死城。
所有城中的百姓都不明白,怎么突然间发生这样困城的祸事,也不明白从前为保护他们在战场浴血奋战的将士怎么会转过头来将手中刀刃迎向普通的百姓。
天寒地冻物资却一日少过一日,直到最后的全部没有。
从前新年将近的喜气被城中百姓的恐慌绝望杀,戮冲刷的所剩无几。
暴动!被镇,压。突围!被击,杀。命贱如草芥。
最后城中百姓相互砍,伐,相互吞噬,所有人都红了眼,形如厉鬼,成群结队的游荡,杀,戮,进食。
城中弥漫的绝望凝固,让人无法呼吸。
只有街道巷间挂着的大红灯笼在大雪的映应下变得鲜艳惊人,那颜色,像极了血。
这些日子里,师傅从前惯穿的月牙白直裾再没有从前那鲜亮的颜色。
有很多时候师傅都是负手伫立在城门楼上,视线在朝廷驻扎在城外五万大军的营帐间徘徊。
目光里是可以看得见的沧桑和悲哀。
他知道,他是难过,一个国家最坚固的防御居然为了当权者的私欲忘记了自身使命,放弃了守护已久的责任。
他站在师傅身边也是如同行尸走肉。
大雪纷纷不歇,堆积在他的肩头,越堆越厚,他知道那压在肩头的雪的分量有多重,如同那一年他站在东宫雪翊的青宫外,看着青宫红纱旖旎,雪翊的太子妃被阿姆们安置进入青宫。
那时候压在他肩头的雪几乎压断他的脊梁。
城中百姓死伤殆尽,只剩他和他的师傅神将军莫白,他木着眼神看着从前热闹的边城变成一个空茫茫的死城,他收到了城外射进城内的信。
“罪臣长安之母大行皇帝太妃莲染殁。”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雪地中缓缓倒下的师傅挑着唇笑的肆意,白色的衣被鲜血染遍,胸前的伤口淌出滚烫的血。师傅从小同他母亲长大,是他母亲嫁给魏帝后主动投效魏帝的鲜卑人。
大雪不歇,风声不止,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的军魂在这样一场与大多数人无关的皇权争斗中为了坚守的愿望静静死去。旁边跪着他的徒弟,一守一夜,冻得几近将死。
当天晚上朝廷的军马悄无声息的离开小城,城门再无戒严。
只剩一座没有人的城,他这个没有心的人。
后来,他没有去鲜卑反而留在了紫云关,二十多年的枷锁在紫云关让他用“长安”的离世彻底的砸断,从此天地远大,有关“长安”这个人也会时间的流逝彻底的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临安从记忆中回过神,慢慢站定,望着远处天际红色的夕阳他拿起酒壶缓缓的喝了一口酒。
最后一口酒水流进临安口中,刺喉的辣味让临安的脸有些涨红,微眯着眼睛晃晃酒壶随手扔在路边,正要抬步向前走,却感觉左脚仿佛被人抓住一般让人迈不开步子。
低头看去还真是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临安的左脚脚踝。
白皙纤细的手背上还有红色的血迹,五指紧紧抓着临安的脚踝。
突然出现的手让临安一惊,他这是见鬼了?
说着那手手腕子胳膊看去,官道旁的蒿草中隐隐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临安挑挑眉毛扯开那人抓着自己的手向那人影走去。
将半人高的蒿草扒开,草丛里一个穿着白色深衣,身上全是血迹的年轻男子被临安看的清晰。
那男子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一双深沉的眼睛映出临安的身影,微微启合双唇:
“救我!”
那双淡定无波的眼睛像极了雪翊。
临安皱了眉,他讨厌这类人!讨厌这样的眼睛!
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受了伤的男人,衣服的材质不俗、样貌也出挑、在受了伤后眼神依旧宁静,不像是普通人。
在临安观察男子的时候男子也在观察着临安,一个面黄肌瘦邋里邋遢浑身酒气的男人。
临安嫌蹲在地上太过麻烦,索性躺在了那男子身边:
“之前官道上来往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挑了我?”临安扭过头看着那男子的神情。
那男子任由临安打量:
“有找的,只是全被吓跑了。”
临安啧啧,也是,临近夜晚荒郊野岭一个满身血迹的男子谁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