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正看着街头的人群发呆时,顾霆喧从身后叫了他一声,唤他去给病人包扎。
迟迟忙回过神来,应了声便抱着手里的一捆纱布转身要过去。
一个转身之间,迟迟突然顿住了。
他定定得站着,紧紧抱住手里的纱布,身体迫切得想要转回去,可双脚却难以动弹,像是既期待什么,又害怕什么。
路过的行人无意中撞到了迟迟的肩头,将他撞得往旁边一个踉跄,于是身体便也跟着就转了过去。
他站在人群之间,游行的队伍从他身边穿行而过,自印的传单从他头顶纷繁落下,偶有遮住他的双眼的,偶有略过他的发丝的,偶有略在他肩头的。
在那各色的传单之中,在那穿行的人流之间,迟迟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想了四十九日,念了四十九日的人。
迟迟只觉得喉间像是卡着一团乱麻般难以喘息,他一把丢开手里的纱布,用力得扒开人群,向那人飞奔而去。
这短暂的距离隔着时间、隔着生命、隔着期待与眷恋,隔着希望与绝望。
快要靠近那人时,迟迟却猛得停下了脚步,哪怕只有一步之遥他也不敢跨越。
迟迟太害怕了,害怕这不过又是一场如同昨夜的梦,醒来后自己只剩下潮湿的枕边罢了。
置于人群之中,耳边响起激愤高昂的呼喊,眼前人红着眼眶,眼泪经由惨白的双颊缓缓下落,顾深如鲠在喉,心痛难忍。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走向迟迟,用自己的双手轻轻将迟迟拥入怀中,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突然觉得周遭都安宁下来。
这漫长时间的等待,漫长时间的想念,漫长时间的不安和恐惧,顷刻间化作乌有,只余下想和他共度余生的期许和永不分离的誓言。
人潮自他们身边穿行而过,嘈杂在他们耳中声声响起,迟迟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他轻轻推开顾深,伸出冻红的双手捧住他的脸,在泪与悲伤中,在人山人海里,吻住了他那干裂的嘴唇,像是抓住命运,紧握希望一样用尽了全身气力。
是梦也好。迟迟觉得,哪怕是梦也是好的。
游行的队伍喊着愤怒的口号在他们身边走过,各色的传单依旧被抛起又落下,没有一张传单打扰到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注视他们,迟迟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到达了他曾说过要送给自己的那个世界。
一吻终了,迟迟慢慢松开他,踮起脚尖以自己的前额抵在他的额头之上,感受着他额间传来的温度,红肿的双眼里有眼泪不断滚落。
他的嘴唇张张合合,良久之后才堪堪发出声音来。
“欢迎……欢迎回家……”
顾深心如刀绞又心乱如麻,他紧紧抱住眼前的人,隔着他身上轻薄的棉服触摸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体,这四十九日的思念汇聚在心口之间,压得顾深透不过气来,心中对他的疼惜和歉意就像翻涌的潮水般让他噤若寒蝉。
顾**间一紧,深深吸了口气,埋首于迟迟的颈侧之间。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迟迟哭着点头,紧紧抱住他,“我以为,我以为你要……你要食言了……我以为我要等一辈子了……”
迟迟带着哭腔控诉的声音让顾深渐渐静下心来,他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轻轻抚摸着迟迟的后脑,如同他没离开过那样。
他亲昵得吻着迟迟的眼泪,将那双红肿的眼视若珍宝。
“答应过你会回来,我就一定会回来。”
“可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我……让我担惊受怕这么久……让我等这么久……”
迟迟的话让顾深心头一疼,他深深吸着气,轻轻唤了他一声。那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轻,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沉重。
“迟迟。”
迟迟咬着下唇从鼻间“嗯”了一声,不肯松开他。
感受着他的拥抱和温度,感受着他的消瘦与依赖,顾深便觉得那些在大牢里备受折磨的日子,那些想念他,担心他的日子以及那些前途未卜不知方向的日子都算得不痛苦与煎熬了,为着他这般的等候和汹涌的爱意,顾深觉得什么都值得。
“迟迟。”
“我很想你。”
迟迟的眼泪终于决堤,毫不客气得打湿了顾深的肩头。
他紧闭牙关什么也说不出来,唯有用眼泪和拥抱告诉他,自己亦然。
霍萍生和林路赶来时,远远得就看到人群中恣意拥抱着的两人。霍萍生的眼眶有些酸,他抿了抿唇想要别过头去,这一转身就看到了顾霆喧站在身后。
顾霆喧冲他笑了笑,上前来牵住他的手,将他揽进怀里,柔声道,“都解决好了吗。”
霍萍生靠在他肩上“嗯”了一声,“辛苦顾深了。”
顾霆喧轻轻揽住霍萍生的肩头,看着人群中那自成一个世界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
“这是他的责任,是他的担当,是他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守护的东西。”
“不过很幸运的是,他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
霍萍生笑了下,摇头,“比起顾深所做的,我那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顾霆喧推开身上靠着的人,紧紧得盯着他的眼,眼神肃穆而又庄重,是霍萍生少见到的那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