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三十而立,早几年,村里的大婶大娘就来跟文舒打听:“那谁家的谁,讨媳妇了!公子您订亲了不?啊呀呀,不该问的,你们大户人家选媳妇当然是要精挑细选门当户对的。那谁家闺女你见过没有?家底是比不上城里那些,可模样好,人也贤惠……”
现在那谁家的谁的儿子都会满地跑了,大夥儿嘴上不说,暗地里却都猜著他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这一天,勖扬君又败了。他手指又伸来,文舒却向後躲去:“何必呢?”
勖扬君指上一顿,仍旧抵上了文舒的眉心:“姑且一试吧。”
指上的光芒很快消失,勖扬君看著文舒越显苍白的脸,沈声道:“当初我或许就该对你好些。”
文舒摇头,低声道:“还说这些干什麽呢?”
勖扬君站起身,走到文舒身前,慢慢蹲下身,抬起头看著他:“下一次,你还愿意见我麽?”
不待文舒回答,嘴唇慢慢靠近他的,呼吸可闻:“你不愿意也无妨。天界或是凡间,有你,就有我。”
一点一点覆上去,双唇相贴,温柔地吮舐,许久才放开。他的脸色依旧是透明,只有那张淡色的唇因方才的吻而显得有些嫣红。
勖扬君站起身,揽过他的肩,将文舒抱入怀中:“第二次了。”
你第二次在我面前离开我。
房外有风,吹起一墙藤萝。
思凡 尾声
尾声
传说,有物名为火琉璃,通体赤红,隐泛微光,三千年方炼得三颗,凡人食之可长生而不老。
传说,城东曾住过一个痴人,镇日守著院中一株牡丹。旁人见他常对著那花喃喃自语,说什麽,却都听不清。他眼里似乎只有那花,风雨夜也要打一把竹伞站到花前,雨声淅沥,再多情的话都被冲散。某一日,人们见他开门走出了院子,神情萧索,怀中的花已经枯萎。
传说,多年之前,有樵夫曾在城外的山巅见一紫一青两人对座下棋,衣衫翩翩飞扬,仿佛神仙。他们的对话依稀传入耳中,前世如何,今生如何。
紫衣人说:“这局棋怕是要拖到下一次。”
青衣人说:“兴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紫衣人说:“会有的。”
又传说,奈何桥头有位孟婆,她予你一碗无色无味的汤,你饮下後前尘往事就随忘川水而逝,再不记得。有些事却是刻进了灵魂里,饮尽了忘川水也冲刷不褪。下一世一睁眼,一见著那人,记忆纷至沓来。前世今生不过合而又分,分而又合。
他曾是城中体弱多病的书生,天光晴好时独自在湖面上泛一叶扁舟。那边驶来煌煌一座楼船,他赶紧要避开,那船却停在了他的面前,船头有人一袭紫衣飘飘,手中托一盘核桃酥:“你爱吃的,我记得的。”
他曾是翰林院小小一介学士,镇日俯首案头,通宵达旦为一纸文书绞尽了脑汁。夜半时分,他轻轻扣开他的书房,紫色的衣摆在青石板上铺开遍地的光华:“让我为你沏一壶茶可好?”
文舒问他:“我有没有下一世都是未知,你这又是何必?”
勖扬君抬起眼来殷殷地看著他:“当初你问我,我可曾爱你。如今,若我说是,你可愿同我一起?”
这一次是文舒默然不语。
勖扬君低叹一声,握著他的手,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绝不放手。”
阴恻恻的幽冥殿上,黑衣的冥王面无表情地说道:“居然用自身的真气来补他魂魄的损耗,他减一分,你补十分。三世的轮回硬被你一次又一次拖到现今。你真舍得。”
勖扬君不爱喝地府的茶,总觉得那茶水绿得阴惨,再滚烫喝到嘴里还是夹著一丝森森的凉意。若不是每次文舒的下落都要从地府得知,他并不愿来:“本君的人,本君自有主张。”
那冥王又冷冷地笑开:“我倒是好奇,你的真气能撑到几时。到时候,你真气散尽,别说他,你自己都保不住自己。”
“到时候,本君也轮不到你地府来操心。”勖扬君挑眉道。
“这倒是。你一旦真气散尽就是灰飞烟灭,作不了我地府的鬼卒。”冥王笑得更冷,“三千年,你才等了几年?”
勖扬君长身而立,傲然道:“三界中,只有本君不想要的,没有本君要不到的。”
说罢,回身离去,独留下那冥王在座上继续笑著。
三千年,诸多往事都化成了传奇,被好事者一笔一划写到纸上,末了再笔锋一转,调笑一句:“子虚乌有,无稽之谈。”
一篇篇乡野奇谈被装订成册,被放上案头,被遗忘在角落里。纸页慢慢地发黄,变脆,墨迹开始黯淡,流畅的笔划上渐渐出现裂痕,裂痕渐渐延展,最後断开,断断续续,仿佛多年来常出现在梦中的零星片段,还未看清那两个模糊的身影在干什麽,转眼场景又再转换。
城南的小巷深处开著间小小的书斋,屋子很小,书却很多,满满地占了大半间屋子。城里的读书人都喜欢往这里跑,这里的书很全,有各家经典,也有诸多野史逸闻之类的杂书,许多冷僻的古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今天外头下大雨,生意冷清了很多,书斋年轻的掌柜穿一袭青衫,独自一人垂头坐在屋子里看书。听到门口有轻微的响动,他抬起头,入眼是一片似乎笼著云烟的紫,上面用丝线绣著繁复的花纹,忍不住看得更仔细,祥云、海水、旭日、!翔天际的苍龙……
“我又来了。”门边的人道。
文舒看见他有一双泛著银光的紫眸,似暗藏了万年的飞雪。
“你又来了。”笑容淡淡地在文舒脸上绽开。
那人站在门边,一手打伞,伞面上细细勾几片翠绿的竹叶,一手托一只锦盒,盒间隐泛红光。
勖扬君收起伞走进屋来,把锦盒放到文舒面前的案上:“火琉璃。这一次若再让你离开,你我皆不再有下一次。”
文舒将盒子慢慢开启,盒中药丸大小一颗圆珠子,内里通体透彻,外侧隐隐一层红光。抬起眼来仔细看面前的人,那人曾有一头银中泛紫的发,华光隐隐,常用银冠高高束起,几分傲气凌人,几分飞扬得意。而今却是华光不再,苍白如雪。
“还是不愿叫我一声麽?” 勖扬君低声轻叹。慢慢地伸过手来抚上文舒的脸。
文舒却笑了,对上他银紫色的眼眸,淡淡地说道:“等你将我这一室书籍都整理完。”
眼见勖扬君伸手去捋他那垂及地面的袖子,不由笑容又扩大了一些,淡定的脸上露出几分俏皮:“勖扬天君的术法怎麽不见了?”
勖扬君闻言一怔,抬起眼来看他的笑容,心中一半喜悦,一半犹疑。见文舒眼中的促狭笑意逐渐扩大,心头不由一恼,挑起眉缓步向他走去。
文舒依旧站在案後,笑笑地看著勖扬君步步靠近:“你要我随你回天崇宫麽?”
勖扬君已行到了他的身前,却不开口,眼中银光闪烁,缓缓将火琉璃放入自己口中,身体前倾,一手揽住文舒的腰,一手扣住他的下颌:“本君早已说过,天界或是凡间,有你,就有我。”
双唇相贴,吻得缠绵之时,勖扬君舌尖一递,含著的火琉璃趁势渡入文舒口中。
文舒只觉有什麽东西滚下了喉,腹中微热,紧贴著自己的身体也是火热,想要开口说些什麽,舌却被他缠著,反被吻得更深……分开时,两人皆有些气喘,呼出的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更添了暧昧。
“当年……便是因为你这一句话,我……”
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度完短短三世,对他,谈不上怨恨亦谈不上别的,不过就算作一段过往。只是气力衰竭时,听他在耳边轻诉,心中依旧不免悸动。高傲得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能说出这一句便已是在他这个凡人面前服了低。更何况这三千年来的细心照护与不惜自损真气,为他博来这一世又一世轮回。三千年风雨共度,这高高在上的天君是真的在弥补。
心中千回百转,文舒垂眼看著他衣摆上繁复的花纹,瑞气祥云,潜龙出海,忽然抬起头,对著他银紫色的眼瞳笑道:“兜兜转转,我始终没能逃开你。”
“文舒……”勖扬君皱起眉,转眼又松开,低头来咬文舒的唇,“本君亦再不会让你有借口逃开。”
落雨潇潇,檐下滴水叮咚,如同挂上一副珍珠帘,模糊了门内一双人影。
完
思凡 番外之磕磕绊绊
番外之磕磕绊绊
二太子澜渊跑来跟文舒炫耀他家那位对外人无情疏远,独独对他温柔体贴的狐王。
文舒捧著茶静静地听:“这麽说,凡事是二太子你说了算?”
“那是当然!”摇著扇子的澜渊大言不惭。
“哦……”文舒微微点一点头,心中想著,为何从天崇宫的天奴那边听来的,却是风流的二太子被下界狐王治得服服帖帖?罢了,不去想这些。
这边的太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跟文舒炫耀著他的种种心得:“过日子,第一就要实话实说,别什麽都藏著掖著……”
“是麽?”
“就是。”澜渊“唰──”地收了扇子。
半夜三更,又被狐王赶出房的二太子一边跟里边苦苦哀求著,一边在心里回味著白天自己在文舒那边讲的这一套至理名言,多好,多实在,亏他专程跑去讲给文舒听。不然,就他小叔那个八百年不说一句话的冷傲脾气和文舒那个凡事都往心里藏的性子,这两人放到一起过起日子,少不了又得有什麽磕磕绊绊的。
笑得左耳朵根咧到右耳朵根的二太子缩缩脖子,继续朝里边喊著:“篱清啊,让我进去吧……我知道我错了呀……我下回绝不乱说话啊……”
房里的人吹了蜡烛,一点都不搭理他。
而正如我们的二太子所料,那两人的日子确实过得有些不平坦。
事情的起因之一其实很小,并且就跟澜渊有关。不过是某一日,这位向来闲得发慌又多情得滥情的二太子又跑来天崇宫探望老朋友。
说起他家那位狐王的种种,纵使常抱著铺盖卷儿在房门外露宿,二太子在人前依旧笑得春风得意,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晓他的甜蜜的口气。文舒坐在院中含笑听著他讲。
澜渊一时又高兴得露了行迹,摇著描金扇子,低敛起墨蓝的双眸,低声道:“文舒我想你。”
文舒知他是玩笑,便轻笑一声,如从前般淡淡地答他一句:“我也想你。”
这边厢的太子哈哈地笑了没两声,眼角瞥到了门边站著的那个人,刚入口的天宫香茗就全数喷了出来,茶渍溅到他崭新的蓝锦袍上倒不要紧,只是昨儿个晚上才硬缠著那个谁画的扇面却也毁了。澜渊心疼之际,抬头再往门边瞧一眼,这回是连心疼也顾不上了,赶紧捏著扇子暗自思量该想个什麽说词才好脱身。无端端在这边损了把扇子就已经不值得了,若把命也交代在这里那可就更划不来了。身上溅到的茶渍还没干,他自己又出了身冷汗。暗暗思忖,这天崇宫,以後还是少来为妙的好。
那边厢站的正是勖扬君,原本想来找文舒聊几句,谁知人还没跨进门就听得澜渊在里头的嬉笑声,再一听文舒那句“我也想你”,整张脸就立刻沈了下来。想他二人,纵使纠纠缠缠了三千余年,却连句甜腻的情话都没有。高傲的天君不去想自己的冷面冷心,却暗暗计较著院中那人对旁人的温言笑语,东海龙宫那个赤炎,现下眼前这个澜渊,便是对凡间邻家的小毛孩子,文舒待他们,也比待他勖扬君更热络。如此一想,脸上更难看了些。
文舒站起身来,对勖扬君道:“你怎麽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