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闻少侠。”梅若风笑笑,长发垂落在面前,整个人倚着墙,摸索着向前走,走得不稳,还踉跄了几步。
闻青有些意外他还记得自己姓名,但面上仍然是淡淡的,带着几分清和:“二爷可是回房?”梅若风摇首,笑得肆意又散漫,无论他穿着什么样的衣裳,都是颓唐的模样,此刻喝了酒,却显出几分精神来。
“随意走走,反正离死不远了,及时行乐,有何不好?”梅若风半张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幽幽的,带着阴冷与森寒,不一会儿他又红着张脸笑了,“闻公子还是早些走吧,呆在这的人,可都没几日活头了。”然后他笑着,摇摇晃晃地踩着虚软的步子走了。
忽有清凉,闻青抬手抹去面上水珠,抬首看去,果然天突降落雨。
江南的雨,是美的,可入画成就一笔天青。
也同样是冷的,叫人自心底泛起寒意来。
闻青忽然想起,几日前,也是这样的烟雨,那个人撑着一柄素色鲤鱼戏荷伞,带着一身风月,进了酒馆。整个酒馆顿时明亮起来,随着那个人溶溶的笑,一寸一寸暖了。
谢紫。
闻青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再想起这个人。
凡是他的人,大多表里不一,危险得很,尤其是谢紫这种浪荡公子。
闻青走回梧桐院时,身上青衫已湿透。
他藏着的青丝剑冰冷的靠着他,泛出冰凉的光,看着心寒。
闻青坐在屋里,看着窗外梧桐细雨。他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一笑泯恩仇”,闻青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如若当真连血海深仇都能放下,那么这世间又何来那般多痴男怨女?又为何会有那般多的人枉死?可见这本就不可能。
至少他放不下。
摊开宣纸,蘸上墨水,闻青提笔,画了一幅画。
画中有青山,有红莲,有高楼,有栏杆,也有美人轻笑,细雨天青。
紫杀帖上说十三年事,当真是巧,闻青细细想来,距离那件事,也差不多有十三年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他沐着十年风雨,提剑不为问道,而为浴血。
闻青青衫磊落,朱颜青鬓分明正年少,给人的感觉,却好似回首百年。
他肤色玉白,此刻趁着微光看去,好似透明了一般,随时能随风化去,不可留恋。
他看上去随时都是温润清和的,那一日魔怔好似不过幻影。
闻青就噙着那样一抹淡笑,看着眼前,辟邪山庄最后一场烟雨。
而梅若风踩着深浅步子回访时,却碰到了梅若云。
梅家兄弟的脸是一样的苍白。
只是梅若风因酒醉而多了几分浅红,看着十分轻佻,梅若云冷笑:“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喝酒。”梅若风眯着眼,一脸惬意:“死到临头享乐一回有什么不好?”梅若云怒极,扬手便是一耳光。梅若风本就站不稳,被他扇了一掌,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苍白的面孔浮现出鲜红的指印,瞧着十分骇人。
“大哥何必如此生气,本就是个病痨子了,气死了怎么好?”梅若风扬起红肿的脸,言语刻薄得近乎恶毒。梅若云咳得撕心裂肺,他一身武功,却也救不回他的命:“梅若风!”他的怒吼声十分可怖,好似要将梅若风五马分尸一般。梅二爷笑了笑:“大哥,我困了,没空听您教诲。但您放心,您病死之后,我一定替你收尸。”
梅若云低沉着脸,咬牙转身离开。
梅若风低沉地笑了,垂着头,笑声如鬼魅。
而这一切,谢紫躲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红莲业火
谢紫没想离开辟邪山庄。
暂时的离去,只不过为了让自己能暗中潜藏在这里。
而现在,他就是辟邪山庄阴影处蛰伏的一只夜枭。
谢紫微微垂眸,眼中烟霞被暗云吞噬。
他是暗门之人。
其实闻青说的是对的,他谢紫,的确并非江湖人。
堂堂定国元帅之子,当朝摄政王君归闲的师弟,怎么会是一个浪荡江湖、亡命天涯的江湖人?
他就算是一把剑,也不是一把属于江湖和自由的剑,他为家国挥刀,为君王染血。
而他来这辟邪山庄,只为辟邪山庄中放着的血灵芝。
事情缘由,说来好笑。
那高坐朝堂的小皇帝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自己吞了剧毒寻死。
君归闲自然赶忙派人打听能解百毒的血灵芝的下落,于是谢紫便在这里了。
暗中冷笑了一声,谢紫有些不屑,他知道,就算没有血灵芝,小皇帝也不会死的,他比自己还惜命。而他折腾这么一通,头焦烂额焦急不已的只有君归闲。
君归闲身为暗门统领,又是自己师兄,于公于私,谢紫都要听他的。
但是他是希望那个小皇帝死的。
折腾这么多年,彼此折磨,情爱磨尽,谢紫看着都觉得累。
但是他必须让小皇帝活着,因为如果他死了,君归闲也就死了。
嗤笑一声,谢紫凝眸,看梅若风缓缓扶着墙站了起来,踉跄了一步,却是十分诡异的模样。
这梅若风果然不简单。
瞧见了方才一切的谢紫暗中想到。
“十年心思俱成灰……哈哈……”梅若风低低说道,他眼神空茫,面色死寂,近乎是绝望了的样子。谢紫看着心中“咯噔”一下,那种绝望,是他所不了解的。就像是,眼前这个人,绝望了很多年,那种死寂与哀绝已经浸入骨髓,再也剔除不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管他明日是死是活?”梅若风笑笑,扶着墙,蹒跚前进。
谢紫摇首默叹,就算这梅若风能逃过紫杀帖一劫,他这样的人,也活不久了。
心中没了心火,如何能活?
梅若风走了许久之后,谢紫瞥眼,却见一抹青影立在树下,抬首看他:“你回来了。”谢紫一惊,树影婆娑,枝叶浓绿,闻青如何能瞧见他?
“谢紫。”闻青立在树下,幽幽叹气,温润的笑不见,清俊的五官缓缓蔓延出一种秀丽。
的确是在喊自己的名字,谢紫无奈地从树上跃下:“你怎么发现我的?”
闻青没有回答。
他面上并没有那种客套疏离的微笑,反而是有些清冷的模样,几分疏离,几分清寂。
这个人像是空山雨后一枝淡竹,又像清风明月夜一曲箜篌引,总是那样淡,那样清,又那样不可捉摸,心思深沉。
谢紫猜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