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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他耳畔传来了一个如冰玉般的声音,“这人怎么这么难看。”
    陆酒冷活了十七八年,小时候粉团玉琢,长大后更是俊朗英气,牵了马在江湖上一走,不知碎了芳心几许,还从未为人说过难看二字。
    他睁开眼睛循声看去,他这一睁眼,才觉得眼皮发木,几乎都要睁不开了。想着原来自己的脸都肿了,难怪为人说难看。
    岸边垂柳之下系着一匹白马,岸堤之上坐了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这少年虽然尚且年幼,但凤眼上挑已有几分眷眷风流之意。再见他一身杏色衣袍,虽不花俏,但可以看出用料极为讲究,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陆酒冷一日一夜间,遭义父绝情相待,再想起幼年之时流离失所,正一腔怒火沉郁。见了眼前这明显身份尊贵的少年,不觉厌弃了几分,也没什么好脸色,冷了脸,话语中凝了寒冰般道,“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哈的笑了一声,“是我先救了你,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倒先问起我了,你还懂不懂得礼数了?”
    陆酒冷哼了一声道,“我又没让你救我。”
    少年弹了弹衣袍道,“你这人长得难看,还凶得很。罢了,罢了,算我苏慕华今日倒霉,救了只白眼狼。这位兄台,山高水长就此别过,江湖后会无期。”
    陆酒冷见他牵了马,突然出声唤道,“你这样就想走?”
    苏慕华回过头来,好看地皱了皱眉头,“我都不要你报救命之恩了,你还想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陌上少年游(一)
    鲜衣怒马的少年,腰间衣下系了一柄弯刀。朝阳照着他的杏色衣袖,一双凤眸很清很亮。少年历世未久,江湖风烟入眼未入心,眼底依然不染纤尘。
    楼头拍遍,杏花满袖?
    江湖一梦遥,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江湖波诡几人能全身而退,由来葬的便是这样的少年。
    陆酒冷就笑了,“我想怎样?”
    说话之间,他觉得喉头一阵艰涩的疼痛。他面上所中之毒影响了声带,声音有几分喑哑,全不似平日朗朗音色,此刻听起来反而平添了几分威严。
    他周身狼狈,脸上的笑容却更甚。只是此刻他脸肿如猪头,就算笑起来,落在苏慕华眼里,也是一片黑紫之色,实在和哭没什么差别。
    陆酒冷见少年眼底转过几分戒备,顿了顿又轻飘飘地问,“你说是你救了我,怎么救的?”
    “我...”苏慕华张了张嘴,“我今天早晨在瀑布下的水潭饮马,然后发现了你自瀑布之上掉下来,于是...我就把你给救了起来。”
    只是瀑布水流过于湍急,他只见灰色衣袂一闪,只是旋身一拨,并未来得及将这人提出水面。
    但若没有他的那一次出手,这人便被瀑布冲到万丈深渊下面去了。何况他并未放任这人被水流冲走,而是上马一路跟着。虽然这行侠仗义的实在有点虎头蛇尾,但勉强也算是他救了这人。
    陆酒冷淡淡地问,“哦?救起来了...便算了?”
    “我...”苏慕华虽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也不是第一次救人。江湖险恶,有时看似孤苦无依的人就是挖了坑让你跳进去,好骗钱财。苏慕华虽然不是什么恶人,但也不是什么任人鱼肉的大善人。对于这样敢把算盘拨到他头上的人,苏慕华从来都是二话不说,直接拔刀。
    “我什么我,我身中剧毒,没有马匹,没有银子。现在已经是十月霜降的时候,你把我丢在这冻死人的河水中,一走了之。若我就这么死了,受的苦楚要比被瀑布冲进深渊直接死了要多得多。苏少侠平日便是这么行侠仗义的,还要人感激你?”
    苏慕华声音很平静,“你想怎么样?”
    陆酒冷想了想道,“至少该带我进城,让我吃顿饱饭,为我找个大夫,然后让我睡上一个好觉。”他一桩一件的慢慢说着,仿佛他所说的要求,其实一点都不过分。他最后道,“勉强就这样吧。”
    苏慕华手缓缓按在腰间的刀上,正含笑着注视他,“阁下都说好了,可别漏了什么,一点都不必勉强。”
    雪亮的刀花炸开在烈阳下,少年淡色的唇轻轻抿着,虽然是苏慕华主动拔刀,但陆酒冷一接招便知道这人刀下留了三分情面。他袖风一扬,一缕狭长的利器带着凝了劲气的水珠漫了天地,不亚于刀兵的光芒和杀气。
    陆酒冷其实四肢百骸无一不痛,人生总有潦倒之时,但只要还能负气出手,便不算太糟糕。
    苏慕华缓缓一笑,赞了声,“好。”
    一个时辰后,白马自密林中穿出,马背上骑了两个人。
    陆酒冷坐在苏慕华身后,手握着马鞍。少年乌黑的长发为发带竖起,垂落在身后,“你的刀可凶得很,就是下手不怎么狠。”
    苏慕华握着缰绳,冷声道,“我刀若狠点,早在你喉咙上开了个窟窿啦,你这会还想骑我的马?我说丑八怪,你的那是什么兵刃,似鞭,又似软剑。”
    陆酒冷伸手去扶他的肩,让他偏过头来,“我可不叫丑八怪,你听清楚了...我姓陆,神州陆沉的陆,单名一个绝字,让人绝望的绝。”
    苏慕华一紧马缰,白马一扬蹄,陆酒冷身形不稳几乎跌下马去。“你手敢碰到我,就让踏月把你丢下去。”
    “你是女人么,这么怕被人碰?这马叫踏月?”陆酒冷索性大大咧咧地伸手揽了他的腰,凑过肿得像猪头一般的脸去。
    苏慕华见眼前一张青紫胖脸,唬了一跳,嫌弃道,“你这样子怎么进城?”
    陆酒冷也有些苦恼道,“我有什么办法,脸这样连人皮面具都戴不了,想小爷我玉树临风的时候...”
    说话之间,马匹穿出树林,正是田野陌上,麦熟时节,一片金黄。
    戴了青花包头的村女们见白马少年,转过来的笑靥在目光落在陆酒冷脸上时转为错愕。
    陆酒冷想起不过昨日,他打马而过,那些女人们...有几分愤然,世人爱表象,但差别用不用这么明显?
    三分月色,二分扬州,扬州的藏月楼正对一轮圆月。
    藏月楼的大小姐楚轻披了一件藕荷色的烟罗纱衣于灯下整理着药材。新采的首乌略带赤色,翻晒未足,还带着潮气。这一月天阴时雨,只有这两日还有些日头,若不能及时翻晒,这首乌只能拿到火上去烤了,于这味珍药却是可惜了。
    “小姐,有客来访。”门上为人敲击了几下,传来丫鬟的声音。
    楚轻放了手中的药材,她经年守着这座藏月楼,红尘寂寞,无亲无友,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书欢相伴。
    她这样的人,又有何人会深夜来访?
    “哦?何人?”
    “是苏慕华苏公子。”
    楚轻拨亮了烛火,“请苏公子进来。”
    她与苏慕华相识于运河之上,那一夜她辗转难眠,见月色正好,便携了琴泛舟而下。方弹了半阙,遥遥有人吹笛相伴。
    楚轻是什么人,她孤僻已惯,岂容他人相合。当下拔高了琴音,笛音若要再纠缠,非得奏出开金裂石之音不可。只是楚轻琴音陡升,也觉指下琴弦微颤。
    她心中戾气,倒觉得如此煮鹤焚琴也颇为畅快。
    “姑娘不喜人相伴,我不再吹奏便是,何必毁了这一张琴。”
    笛声停驻,遥遥传来一声叹息,那人手中转着一管笛,立于一艘寻常乌篷船首。风灯照着他朗朗英姿,原来不过青葱少年。
    楚轻见他如此年轻,不免有几分汗颜,倒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那人又是一叹,“姑娘,瑶琴何辜,在下斗胆请姑娘放过。”
    楚轻扬了眉,“你是何人,也敢来管我?”
    “我不过也是个欲将心事付瑶琴的人。”那人声音淡淡,隐隐还有笑意。
    楚轻脸上带上几分嘲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你才多大,又知道什么心事。”
    “那姑娘便当我是附庸风雅好了。”苏慕华仍是笑着,目光温润,“星月正好,我备了薄酒,姑娘可愿移步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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