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贵姓,我姓黄,来一根?”
黄秃子自来熟地把烟递过去,伸手不打笑脸人,根据他混江湖的经验,这一招百试百灵。
对方肯定会问他在哪里办差,他就会顺势将舅舅亮出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漂亮舞女今晚他是要定了。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程思接过他的烟,忽然咦了一声。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黄秃子愣了愣,笑道:“不会吧,我觉得兄台挺眼生的。”
“想起来了,去年那个一家五口灭门惨案的通缉犯!”
程思一拍大腿,拉扯凌枢的胳膊,“你来瞅瞅,画像跟真人是不是一模一样?”
凌枢上下打量,认真严谨:“还真有点像。”
黄秃子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姓黄名嵩,听清楚了,是嵩山的嵩,跟通缉犯有什么关系?我舅舅是谁你们知道吗!”
程思一本正经:“就算你舅舅是市长,跟你是否犯罪也没关系,我们是江湾区警察局的警察,劳烦这位兄台跟我们走一趟,要是查明无辜,自然就会释放你了。”
说罢抓上对方的手腕,摸出黄铜手铐就要给人拷上。
黄秃子又惊又怒,哪能想到自己近乎没套上,漂亮舞女没勾搭上,反倒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我舅舅是黄铭,警察总队的黄铭你们知道吗!还敢乱抓人?!小心他回头把你们都撤了,妈的,你们的狗胆也太大了……哎哟!”
凌枢往他后膝盖弯一踹。
张牙舞爪的黄秃子扑腾着往前跪倒,正好把手腕主动送上门,啪嗒一下,黄铜手铐跟肌肤亲密接触,程思对抬头的黄秃子咧开嘴笑。
“走吧,兄弟!”
甭管黄秃子他舅是警察总局还是市政府的,他们把人拷走折腾一晚长点教训,上面来了人就二一推作五,难不成对方还能跟他们计较?
黄秃子哪肯就范,身体被制住了,嘴巴还不干不净骂个不停。
雅琪和萝丝都吓住了,连大班也过来劝说,让程思他们给点面子,别在这里搞事。
凌枢直接从旁边拿起一个面包,往黄秃子骂骂咧咧的大嘴里一塞。
世界重归安宁。
“他现在是嫌疑人,按规矩是要配合调查,审问清楚的,你们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凌枢对舞场大班说完,又对程思道,“行了,你带人先回去吧,我等会再走。”
程思瞪他:“不仗义啊!”
“雅琪小姐多难约的一个人,我能随随便便说走就走吗,总得让我们多相处一会吧?”
凌枢朝雅琪笑笑,后者的脸马上红了。
程思牙痒痒,凑近前,压低声音:“三顿德兴馆,我转身就走!”
凌枢没好气:“你抢劫吗?一顿,再多没有!”
程思:“两顿,再少我也不走了,就带着黄秃子在这看你们跳舞。”
凌枢赶苍蝇似的挥手:“两顿,赶紧滚!”
程思笑嘻嘻,也不遗憾今晚没跟萝丝多相处了,心满意足拽着黄秃子离开。
“好了,从现在开始,今晚就是我们彼此的时光了。”
凌枢绅士地向雅琪伸手。
“不知雅琪小姐是否有雅兴与我再来一曲?”
“荣幸之至。”雅琪含笑。
但她今晚的快乐注定无法维持多久。
在舞曲进行过半时,由外而内,一阵小小的骚动传来。
当先迎出去的是几名舞场大班,很快她们又折返回来,而且脸色不大好看,还得强颜欢笑,将嘴角扯起来。
抛开懵懵懂懂的萝丝不说,雅琪这种常年混迹欢场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得了。
这是来了大人物。
不像黄秃子那样虚张声势,而是真正惹不起的大人物。
许多客人和舞女不明所以,却不由自主为对方让出一条路,自觉往两边退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名高鼻深目的洋人警察,俗称洋捕,一看就是租界过来的。
但吸引众人注意力的,却是在他后面的两个人。
一个是洋人,一个是华人。
洋人穿着警服,是租界里的高阶警官。
这年头,在上海滩乃至整个华夏,洋人属于惹不起的那一类。
但凡有洋人出现的地方,简单的事情往往会变得复杂起来。
而那位与他并肩走来的华人——
礼帽下面的脸,半藏在光影交织之间,轮廓模糊,却更引起观者的探究之心。
然后,他微微抬起下巴。
整张脸随即暴露在灯光之下。
很多人随即在心里发出一声赞叹,但这赞叹很快又为对方气势所慑,一时分不清自己刚才那声赞叹,到底是气场还是容貌的缘故。
凌枢和雅琪也停下舞步,看着对方穿过重重人群,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雅琪有点慌,开始在脑海里搜索自己得罪过洋巡捕的记忆。
凌枢则微微眯起眼。
锃亮皮鞋在花格子地板上踩出千军万马莫可匹敌的气势。
雅琪心惊胆战,自然也没有发现,大衣男人的眼神,由始自终都在凌枢身上。
凌枢忽然懒洋洋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