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悦突然察觉病房大门口那儿站着一个人，猛地抬眸望去，果然看见脸色苍白的姜志强僵硬如同一座雕塑杵在门框边上。姜志强原本说要回家一趟，姜悦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见了多久。
姜立军和张一慧同时察觉姜悦的神色有异，他们不约而同循着姜悦的目光望去。
一时间，偌大的病房陷入了死般的沉寂，几人相对无言，空气里流转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姜悦率先打破尴尬，她平静地勾起一个笑容，“志强，你回来了？”
“嗯。”姜志强这一声“嗯”答得心不在焉，他抬眸望向姜立军，犹豫了半晌，磕磕绊绊地开口问道：“我……她是真要被判四年吗？”
姜立军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怕李秀珍十恶不赦，但她还是姜志强的亲生母亲。
他的身上流着她的血，他是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张一慧也看出了姜立军的为难，挺身而出，把姜立军挡在自己的身后，对姜志强解释说：“志强，是我坚持要对你妈妈提出上诉的。所以，请你不要怪你爸，你要怪的话，就怪我好了。”
姜志强眼眸低垂，缄默不语。他面无表情，不喜不怒不悲不哭，谁也猜不准他这会儿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志强……”按道理来说，张一慧是可以理直气壮恨李秀珍的，她也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是错的，毕竟李秀珍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但当她在面对姜志强时，张一慧却莫名感觉心虚，亏欠了他的……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姜志强强颜欢笑，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困了，先回家睡一觉。等……等下我再来跟你们换班。”
说完，姜志强转身就走。
姜立军：“志强……”
张一慧：“志强……”
“立军，我……”张一慧把姜志强受伤的神色悉数看在眼里，他那个受伤的眼神像一把尖刀插在她的心上，她的叹息声微不可闻，要李秀珍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决心在这一刻有所动摇，“我，是不是做错了？”
姜悦轻轻地拍了拍张一慧的肩膀，“我去跟志强说一说话。”
姜志强并没有回家睡觉，一路追了出来的姜悦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医院大门外的圆形花坛边缘上，两目无神地看着蓝天白云，泪流满面。
姜悦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姜志强伸手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神色有些别扭，“如果你是来安慰我的，那你还是闭嘴吧！”
“你想多了，我没有想要安慰你。”姜悦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膀，把手伸向他。
“干嘛？”姜志强看着她伸过来的手不解地问。
“走，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
姜悦可由不得他说不愿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他给拎了起来了，拽着他的手就跑。
姜志强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身处某个不知名的山头。他被姜悦一路拽着跑，中途有几次跑累了也要挣扎掉她的手，但是她的力气比他的要大，最后被她半拽半拖跑上了山顶。
不带一口喘气的一路跑下来，姜志强又渴又累，特别是双腿像是被人灌满了铅似的，又沉又重。姜志强跟躺尸似的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姜悦一路拖着这小子跑，她显然比姜志强还要更累，直接倒躺在他的身边，跟着一起大口喘气。
好不容易让气儿给喘顺了，姜志强仍然累得站不起来，哑着声音问姜悦说：“我说姐，你到我来这里干嘛？一个破山头，又没啥好看的。”
“现在，你的心情好些了吗？”
“什么？”大概是累得脑子都缺氧了，姜志强反应都慢了半拍。
姜悦把双手枕在脑后，右腿屈起，左腿搭在右腿上，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草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声音嘶哑又慵懒，“我问你现在的心情好点了没有？还想哭吗？”
“……”姜志强总算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带他跑山顶了，登时觉得既然无奈又有些可笑，“我现在累得都喘不过气儿来了，哪还顾得上哭呀！”
烈日有些刺眼，姜悦眼睛都睁不开，一直在半眯着，嘴边的笑容慢慢扩大，“那你现在我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姜志强想也不想就摇摇头，“没有。”
“想清楚了再跟我说。”姜悦说：“你要是等我开口跟你说，等下有你煽情肉麻的。”
“……”姜志强也学着她那样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嘴里叼根草秆，“表姐，那你想我跟你说什么？”
姜悦把嘴里的草秆摘了下来，语气突然变得认真，“你恨一慧姐吗？她亲手把你妈送进了监狱里。”
阳光实在是太过于刺眼了，姜志强干脆把眼睛也给闭上，“表姐，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这一瞬间，姜悦觉得姜志强心智成熟得都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我想听你心里最真实的答案。”
姜志强不说话，而姜悦在等他的回答。天地间变得寂静无声，唯有风吹动林间树木的沙沙声。
昨晚守在医院一夜未睡，刚才的一路狂跑又消耗了她许多的体力，姜悦早就累得眼皮都在打架，现在阳光温暖地撒在身上，清风拂面，瞌睡虫一下子就找上她来了。就在姜悦昏昏欲睡的时候，姜志强突然开口道：“如果我说我不恨她，表姐你相信吗？”
姜悦猛地睁开眼睛来，伸手揉了揉眼睛，“你确定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姜志强眼神茫然地看向蓝天白云，低沉的声音也变得缥缈，“我恨的人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