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都是血雨腥风的战场,从来不只是黑与白是与非的对抗,更是人心的博弈。
前有败者倾家荡产输性命,后有胜者丧尽良知盼疯魔,费尽心思,步步为营,巧取豪夺……
庙内,细短的香烛只剩最后一段白灰,逢钟鸣鸟飞那刻弯曲掉落,融于浑厚的灰烬之中。
芸芸念想灰飞烟灭,到底还是看人的造化。
此刻,宋添明依旧满目从容,说道:“梅姨,得闲带孙一起饮茶,我请。”
旧时都是罗仲才请饮茶,那时没有发达的通讯工具,要找商机一般是去人多热闹的茶楼。只不过,当年志同道合的二人,如今一个早就泯于人世脱离苦海,一个流转沧海桑田成人生赢家。
他确实该感谢罗仲才,如果不是他,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吞独食。
李沅梅压抑很久未冒出来的痛苦,冷冷说道:“不必,罗家从不欠你任何,如今也不要求你还什么,今日在佛祖面前,你我好生厚道。”
宋添明:“既不领情,我也不强求,以后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叁个晚辈静观一场叙旧,罗钰娜听奶奶口吻,心生罪恶感,如今两家再纠缠,要怪她一部分。
杂草丛生,剪不断,理还乱。
再搭乘巴士那刻,日光更热烈,原来时间已到中午。
“你老豆的死同刚刚那个人有关,以前我总是跟你讲你老豆因为金融失意脑溢血死的,其实是那个人一手造成的。”
罗钰娜安静地听李沅梅讲着,轻声说道:“宋添明,妈咪口中说的那个人。”
李沅梅似是有些惊讶,她从来没有对罗钰娜提起宋添明,更没有说起这些恩怨纠葛,念在日子终于被磨得温和,也不愿过多谈回往事。
罗钰娜察觉李沅梅的变化,说道:“我翻到了他们的合照,能猜到一二,只是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讲。”
李沅梅才明白,叹气:“以前我不想你知道太多再被牵扯进去,但现在你遇见了,你也有权利知道你老豆和宋添明是怎么回事。”
……
四十年代,李沅梅很早下港,不知是香港的财经新闻厉害还是报纸上的字能熏陶肚子里的胎儿,罗仲才出生后便对金融很感兴趣。六十年代初,罗仲才通过炒股获得第一桶小金,虽然不到买房的地步,但也能撑住半月温饱。
那时宋添明还是地摊肠粉叔公的侄子,但人穷志不短,喜欢在地摊车边抱着财经报分析。
香港殖民色彩很浓厚,港英差佬管得严,连地摊卖肠粉的都查,宋添明和叔公一瞄到穿制服的在街头逡巡就推车跑路,等人走了再继续,只是几经折腾也挣不了多少钱。
所幸,卖肠粉也没烂到离谱,宋添明就这么遇上了在街头买他肠粉的罗仲才。罗仲才见宋添明手里拿着财经破报纸研读,忍不住说上几句,谁知两人初见如故,一拍即合,后来几经接触,觉得彼此怀才不遇,势要一齐在香港闯出商机。
“我曾经觉得这两个小孩是彼此贵人,那时他们情同手足,在华人证券交易所混得风生水起,后来仲才再遇贵人,成立了自己的财经公司。他早已关照过宋添明,没想到的是这宋添明贪得无厌,就在仲才一帆风顺的时候,他居然用肮脏下流的手段吞掉仲才的商业,致他倾家荡产。”
李沅梅边说边落泪,但她一直在隐忍自己的抽泣声,“仲才啊,他就这么死了,竟然因为这个二五仔死了,怪我和仲才傻,一直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
罗钰娜的心隐隐作痛,她想起半山楼卖白粉和马来佬洗黑钱的事,只觉脊背发凉。
她知道宋添明不是什么好人,有些话再不说就会迟了,“阿嫲……我兼职的夜总会,其实是宋添明旗下的,”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梦里的人,是他儿子。”
李沅梅瞪大了眼睛,双手合十,咸涩的泪水涌进口腔,嘴里嚷着:“造孽啊,造孽啊,阿钰,我的阿钰,求求佛祖保佑,不要让阿钰再步仲才的后尘,她有事我没有办法向仲才和素仪交代,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也不会瞑目。”
罗钰娜望着李沅梅,握过她的手,嘴唇干涩得要紧:“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好好的,我们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倒是宋添明,他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李沅梅摇头:“你不要去招惹他们,当年你妈咪去找宋添明讨公道,最后落得精神病回来。原本她心理状态就不堪打击,宋添明那个贱人他没有良心,叁番四次刺激她,从身体从心理……”
她说不下去了。
罗钰娜绝望地看向窗外,街景恍如流光,看得人头晕目眩。
她叹气:“对不起,我已经招惹了,我故意去他那里打工,想挖他的黑料……”
李沅梅的眼泪掉入罗钰娜的手背,比窗外的烈日还烫。
“不怪你,怪我,怪我求错签,我求来了下下签,怪我,怪我。”
罗钰娜抚慰道:“这怎么就扯上了呢,下下签又如何,孽缘又如何,风水轮流转,恶人一定会遭报应。”
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托,百事不亨。
她不会妥协了,她早就入了虎穴,难以抽身,如今唯有面对。
第二日,黎昱恒下课想同罗钰娜去学校食堂吃午饭,却被她拒绝了。
罗钰娜站在教学楼一楼,等宋瑾霖。
许多刚放课的学生经过她,一路走过形形色色。
有的学生精气神多靠西装革履,又靠那不知是用了多少发胶弄得油亮的发型,但也有一部分学生标杆自由散漫,偏爱朴素自然的衣装。
这座大学提倡求同存异,兼容并包,学生在这样的熏陶下更是有许多理直气壮的棱角,一切同或不同似乎都变得心安理得。
终于,宋瑾霖从阶梯教室出来,在教学楼门口撞见罗钰娜。
她今日披散黑色长发,头上戴着黑白波点发箍,身穿一套白色衬衫与素色牛仔裤,腰间系了皮带,简约又纯情。
靠在圆柱,如同白色栀子,让人不忍伤害。
罗钰娜注意到宋瑾霖,向他走去,笑着打招呼:“嗨,宋sir,又见面了。”
宋瑾霖看得出来她是在等人,说:“等我。”
罗钰娜点头:“有个关于影视专题的采访想找你做。”
宋瑾霖像是早预料到,平淡地应承后就转身走了。
罗钰娜看他颀长的背影,摁下汹涌的情绪,猛地上前抓他的手臂。
她咬牙切齿,却依然露出美得滴水的笑容:“先互相了解,这样采访会更顺利。”
宋瑾霖看着握他手臂的小手,在光下白皙嫩滑,如同丝滑牛奶染过,他转移视线,撞入她的眼睛:“还需要了解吗,给你一个中午的时间采访,够不够。”
“OK呀,没问题。”
二人来到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唐楼格局、绿白格子地砖、铁脚木椅红坐垫式,室内人不多不少,散发浓郁的休闲与满足感。
罗钰娜叫了芝士蛋通和鸳鸯奶茶,宋瑾霖却只叫了咖啡。
她原以为像宋瑾霖这样的人会不喜欢市井气息这么足的茶餐厅,可没想到他似乎很熟悉。
她坐在他对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以为宋sir那么金贵会不钟意茶餐厅,看来你比我想象得更能接受。”
宋瑾霖看着罗钰娜,眼神不曾移动半分,说道:“导演要拍出各类有温度的片子,应该学会与不同的生活状态和解,去感受去体会。”
听起来还蛮诚恳。
罗钰娜笑了,吸了一口冰凉的鸳鸯奶茶,说:“难怪报道都说宋sir对影片语言有自己的理解,镜头是很漂亮,可是你片子的台词有些弱,似乎还不够火候。”
宋瑾霖觉得有意思,问道:“那你有什么见解。”
“之前我去碟片铺买了你的片子回家看,富人部分倒是被你诠释的淋漓尽致,可穷人没有灵魂。”
白嫩的脸,眉毛如细柳,没有涂口红的素唇,这时又显得是那么温婉,却对他绵话藏针。
宋瑾霖听得出她言下之意,他往前一送靠近她,说道:“全看观众从哪个角度解读。”
温热的气息,淡冷的语气,扑洒在她脸上。
罗钰娜自觉无趣,她新闻真是白学,居然被他将了一军,唯有转移话题:“商战片、房地产片你都拍了,接下来有计划拍其他类型的片子吗。”
“爱情片。”
罗钰娜怔了,但很快恢复神色,说道:“似乎宋sir已经对爱情有一定理解。”
宋瑾霖抿了一口热咖啡,香涩醇厚的咖啡入喉。
“这方面,你说得对,我还不够火候。”
因为他不能拥有她。
罗钰娜似是想到什么,托腮看他,媚眼如丝:“如果你让我做你助手,我可以让你好好体验一番,保证不让你失望,条件是付salary。”
宋瑾霖握着咖啡杯炳的手一顿,看不出任何波澜,开口道:“你有男朋友。”
她弯唇,“宋sir,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要勾你吧,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男男女女,你情我愿,合则欢,不合则一拍两散,有何不可。
宋瑾霖饶有所思,突然轻笑:“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
罗钰娜伸手指,指腹抚他的唇,指尖留有他的温热和柔软,“凭我能让你硬。”
先从情欲开始。
他定是入了她的魔,单是这一句话和这一举动就足以让他硬。
他咬住她的手指,目色有一瞬炽热,但很快便隐匿于深海。
谁想,茶餐厅正播放Beyond的《喜欢你》,句句入心——
“每晚夜里自我独行,随处荡,多冰冷。以往为了自我挣扎,从不知,她的痛苦。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
哪怕她是带着这样的条件同他讲理,他也没有办法拒绝,更何况,他有什么资格拒绝。
他是自私的,贪婪的,骨子里渴望拥有她,将她的气息注入自己的血液里,如同海洛因那般嗜迷,戒不掉。
……
“下午有课吗?”
“没有。”
以至于,他们现在就到了初次共夜的公寓。
罗钰娜一进公寓就被宋瑾霖抵在门边吻,她的心都在跳,扑通扑通每一下很有力。
她闭眼,似乎不能拒绝这样的热烈。
真是诡异的很,她明明知道这是各取所需,明明知道接近他是另有目的,她还是忍不住……
也许,就是这份爱恨杂糅的情感唤起她俗世灵魂,心底处竟渴望一片混沌,而她还要拉他下神坛,为她着迷。
【有话说】
我来啦!谢谢各位的珠珠!这章一刀一糖,前面几章搞这么久,这章终于hhhhhhhh要进入正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