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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来没在梦里见过这样的情形,可是现在,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从小时候起就经常在病着的时候看见一些很不合常理的画面。有时候是被人追着跑,有时候是被抱着,各种各样杂乱无章的场景都有。
    谭志尧的样子,他的确是已经记不清楚了。
    也许是像现在这样,头发微长,看着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一点胡渣,他看着那个小孩羽曦读佳儿被拥有“父亲”这种样子的男人牵着走,总有一股很想追上去看看他们的冲动。
    衣服是普普通通的衣服,身上说不上十分整洁,但是绝对和他堕落之后的模样不同。他不凶的时候是个很好的父亲,不是多么慈爱,但也不严厉,儿子说想要什么吃的他也没有马上拒绝的意思,被拽着手晃过几晃,从鼻子里很重地呼出来一声:馋得你,你妈都在家做了饭了。
    然后说过来点别撒开我,撒开我就不给你买了啊。
    谭霜觉得他大了以后那么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家里以前从来没让他真正心满意足地吃嗨过。
    搁那么许久,可能是几周,几个月,甚至半年多,再来买那么一小把,他爹一口不要,全都给了他。
    数年前的五块钱还真的是金贵,可是放在现在,估计也买不来什么东西了。
    ——回一下头啊。
    谭霜想叫住那个在自己回忆中越走越远的人,他想起来那人几日前还躺在病房里的样子了,恐惧瞬间又席卷了全身,这回跟着一起充盈进来的还有深深的悔意。
    为什么那时候只是坐在那看着他?
    为什么……不去最后看看他的样子呢?
    等到那一方小盒子被送到自己手里的时候,等到他半梦半醒间终于被现实说服接受了这个结果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过来:这次他又不要自己了。
    永远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曲珦楠在不经意间的一个转身,眼前的场景让他愣在了原地。
    他甚至没法动弹。
    眼中是那人睫羽下投出的一片阴影,有什么东西破开那两道阴影,就那样毫无防备的、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谭霜也在看着他,刚刚他背对着他的时候,他望着那样的背影,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眼睛里已经有滚烫的东西涌了出来,无法收住。
    然后他一闭眼,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自己体内喷涌而出的那股剧烈的悲伤感。
    好像是,被人彻底丢下了,那样的悲伤。
    丢在了一个前面是陌生的人和陌生街道的路口。
    他在哭吗?是为了那个人哭吗?
    是吗?
    ……不是吗?
    像一簇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秋末的残花,失魂落魄地站在没有遮挡的空地,任由风把自己吹得跨在地上,奄奄一息。
    然后视线被挡住,他被人抱住了:“不要憋着。”
    男人说:“别憋着自己。”
    “没事的。”
    “都会好起来的。”
    好温暖啊,这个人的怀里。
    “……不用憋着吗?”他抓住了男人的衣袖,整张脸有一半都埋了进去,声音细得都不像他了。
    “嗯。”那人很温柔地说。
    “可以吗?”谭霜又问了一遍,已经没法忍耐的声线颤抖,来自喉间的嘶哑气音,几乎要割破他的喉咙喷出来。
    郝景烨把这个男孩子搂地紧紧的,“可以,不怕,不用怕。”
    “都陪着你呢……我们都在呢。”
    谭霜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我想他们啊。
    我,想再回到那时候,想要回去见他啊。
    近乎于嘶吼一样的声音,引来了过路无数人的目光。
    曲珦楠卸下了力气,站在离两个人一米开外的地方,扭过头去拿胳膊捂着眼睛,肩膀抖动着,耳朵里充满了令人心碎的哭声。
    谭霜不记得自己趴在那哭了多久,哭到最后眼睛都肿起来,哭得头脑昏沉,耳朵里都是嗡嗡的杂音。
    曲珦楠接替了郝景烨,男人的衣襟湿透了,哭得脱力的男孩儿软了半边身子,曲珦楠抱着他,任由他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眼泪糊在自己脖子里。
    不知是不是知晓了这样的绝望,或者是与对方产生了共鸣。
    谭霜眼睛里的焦距对了很久才对准他,曲先生眼角红地厉害,强忍着没陪他一起哭,“……擦擦,嗓子都哑了,小傻子。”
    “难不难受?”
    “……嗯?要抱着么?好好好,抱着吧。”
    对方像没了骨头,抱着个东西就不再撒手,好像就要一直黏到天荒地老。
    曲珦楠偏过头去,背对着光。
    欲盖弥彰的举动。
    郝景烨看着看着,一下子了然了。
    没办法抑制,或者说是,不想再抑制。
    想要他知道。
    我还在。
    我们都在这。
    所以,别害怕,或许你现在感觉很难受,难受到要哭出来,哭得浑身发软也没关系。
    至少现在不会有人把你扔下了。
    永远也不会。
    曲珦楠抱着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能发泄出来了,不用刻意再忍耐什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只是他,而已。是那样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想寻找安慰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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