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您,可我现在没什么愿望,把这个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吧。”邱庭语气柔柔,但面色坚决。
婆婆拍拍她的手,叹息着离开了。
程昀跪在观音菩萨面前,仰视菩萨的脸,这是一张慈悲的女性化的脸,一旁的红色木柱上刻着“南无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他望着菩萨,菩萨眯着眼慈眉善目对着他。
他突然从菩萨脸上看出邱庭的影子,因她总是表现得无悲无喜。
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六根清净的,那是佛。
她们的确很相似,菩萨听到了世人的诉求——痛苦的、绝望的、卑微的、无助的……却只是盘坐在莲花宝座上,睥睨众生相。
然而邱庭帮了他。
深吸一口气,程昀顶礼膜拜。
菩萨不就是这样,时而显灵,时而不显灵。
再抬头,菩萨的眼似睁未睁。
走出大殿,程昀上了一炷香,他顺口问:“你真的无欲无求吗?”
“怎么可能?”邱庭瞟了他一眼,“升职加薪、好姻缘、中彩票,我都想要。”
“刚刚你怎么那么说?”
“寺庙毕竟是宗教场所,虽然我不信神佛,也不好说得太露骨。”
走了两步,程昀又说:“其实我也不信,但拜一拜菩萨又有何不可?就当是个心理安慰。”
邱庭停住脚步,表情严肃:“升职加薪,凭的是本事;感情生活,靠的是经营;至于彩票,只能算是玄学。我不想把自己的努力,归结到虚无缥缈的神佛上面。同样,我做的事自己会受着,不需要谁来拯救。”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程昀随着她的目光望出去,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命运从来不会怜悯虔诚的人,命运,只能把握在自己手上。”
没走出多少路,邱庭又要不行了,程昀看不下去,留出一只手给她拉。
看着这架势,她感慨:“小牛拉破车。”
程昀笑点奇低,这句话让他笑了老半天。
邱庭戳戳他后背,他笑得愈发厉害,几乎要跪在台阶上。
所幸山顶离这儿只剩百来步了,她憋着一股劲,快速冲上去。
好不容易笑够了,程昀打开相机,偷偷拍了一张她的背影。
珍贵的回忆值得留下纪念,这也是他舍不得卖掉相机的原因。
山顶的凉亭坐满了人,邱庭双腿酸痛不已,她看看四周,不太脏,便一屁股坐下了。喉咙干燥得可以喷火,可背包和水都在程昀身上。
这次爬山充分检验了她平时是多么缺乏锻炼,邱庭不喜欢流汗,所以她讨厌大部分的运动。
程昀登上山顶,皱着眉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剧烈运动后不要立即坐下,可能会导致缺氧。”
邱庭赖着不肯起,程昀没法,将行李放到一边,双臂从背后穿过她腋下把她整个人捞起来。女人的身体软绵绵的,跟摊水似的。
旁边有棵树,程昀让她靠着树休息。邱庭从包里掏出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掉大半瓶水。
什么叫花钱买罪受,她算是体验到了。
程昀眼尖地发现凉亭里空出一排位置,扛起她的肩膀就将她带了过去。
山顶的风凉爽异常,邱庭摘掉帽子,俯瞰风景。
火红的枫叶,碧蓝的江水,村庄、田野、树林,这座城市是如此秀美。
十二年,她在湖光市生活了十二年,这里已然成为她的第二个故乡。
爬了这么会儿山,是时候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了。
邱庭翻弄着包里的饼干,却没什么食欲,程昀把自己的物资分享出来,让她找找有什么想吃的。
她挑了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
程昀嘴里塞着肉脯:“午饭吃什么?”
山顶中央有间杂货铺,邱庭叫他去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瓶水七块钱,一桶泡面二十块,他像只斗败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回来。
“这也太贵了吧!”程昀不忿道。
“你想吃吗?想吃就买点,这里是景区,又在山顶,卖这个价格很正常。”
“算了,下山再说吧,我再拍点照片。”
正当程昀抱着相机走来走去时,他看到一队挑着扁担的担夫。他们头上戴着草帽,脖子上挂着毛巾,身上穿着泛黄的白背心,露出精瘦的古铜色身躯。
邱庭侧身趴在围栏上,见他走近,语气幽幽:“你刚才说一桶泡面能卖到二十块,这些人的劳动还挺值钱的。”
担夫们卸下货物,随地坐下休息,用草帽扇风,用毛巾抹汗。他们年纪都不轻,可个个精神矍铄,面带笑容。
“这份工作很辛苦啊。”程昀有些怜悯。
邱庭不为所动,将帽子扣在脸上,仰面闭眼躺着,一头长发犹如瀑布。阳光垂落在她的脖子和下颌上,将她的肌肤染成蜜色。
他挨着她坐下,环顾四周,忽觉心境开阔。虽已至暮秋,山上仍草木葱茏。几缕细细的山泉顺着岩石流下,石上覆着苔衣。
江南地带,山山水水皆妩媚。
而身旁的女人也散发着如出一致的妩媚劲儿。
程昀试探着问:“你老家在哪儿?”
“我是本省人,家在十八线小县城。”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又摘掉她脸上盖着的帽子,讨好道:“难得抵达山顶,我们合影留念一张呗。”
她斜视着他:“下次带个小姑娘来合影不更有意思吗?我跟你有什么好拍的?”
“每次登山的心情都不一样嘛。”
邱庭拗不过,勉强同意用手机拍一张美颜过的合照。
男生五官标致,开了美颜滤镜反而显得怪异,眼睛大得夸张,下巴尖得惊人。
她嫌弃道:“你是外星人吗?”
程昀自己也觉得滑稽,乐不可支。
邱庭拍得倒还不错,就是网红假脸的那种不错,人和照片对不上号。
她后知后觉,美颜滤镜好像开过头了,于是苦口婆心地劝导:“删了吧,这张照片拍得也太丑了。”
他将照片放大看:“丑吗?我觉得还不错。”
“你不是摄影社的吗?这都什么审美啊?”她瞪大眼。
“你看,咱们笑得都挺开心的,情绪很饱满。”
“算了算了,别再让我看到这张照片,”邱庭几乎要求饶,“也不许给别人看!”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光是看着来时的路,她就感到腿软。
“我付担夫五百块,他们把我担下去好不好?”
程昀笑着将背包背到胸前,在她面前蹲下:“担夫来了,免费的。”
“等等等等,我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
邱庭小心翼翼地说:“我体重有叁位数。”
他回头看了一眼:“你这个身高,叁位数正常。”
“前面的让一让,别挡道啊!”后面的游客喊道。
台阶并不宽敞,他们僵持着,就相当于把路阻断了。
“快点!”程昀催促着。
邱庭僵硬地趴在他的背上,环住他的脖子,程昀握住她的双腿,稳稳当当地将她驼起。
他的肩膀宽广,肌肉有力,步伐稳健。
直到此刻邱庭才真正认识到,她所面对的,是一名成年男性,而不是任她揉捏的小男孩。她咽了口口水,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粘稠。
她本想背几分钟做做样子就算了,未曾想程昀一口气走了好多路,汗水将他的后背打湿,身体相贴的地方传来灼人的热意。
“程昀,休息一下吧。”邱庭心惊胆战。
“没关系,我还不累。”
“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他停住脚步,语气有些挫败:“好吧。”
俩人站在路边,程昀拿着纸巾擦汗,刘海粘着额头,一时半会儿擦不干,他干脆把全部刘海都掀了上去。
邱庭差点没认出他来,程昀有刘海和没刘海完全是两副面孔,两者之间的差别好比iPhone和iPhone Plus。他的发际线不仅长得高,走势也很崎岖,再配合着两条斜飞冲天的浓眉,整个额头看着便空旷异常了。
他正仰头喝水,被盯得发怵:“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没事。我休息好了,下山吧。”
眼见对方又要蹲下,邱庭连忙说:“我自己能走。”
程昀从上到下扫视着她:“确定吗?”
“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程昀从路边的灌木丛里捡了一根半人高的木棍,递给邱庭当拐杖。
她既感到好笑,又必须承认他贴心,挥舞着木棍问:“我像不像丐帮帮主?”
程昀抱拳:“帮主威武。”
她用木棍指挥着:“去前方开路。”
木棍叩击着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程昀刻意放慢了脚步,往常都是邱庭走在前面,而他亦步亦趋。程昀心目中理想的状态,是二人并肩而行,但做乙方的,要对自己的身份保持清醒的认知。
“程昀,”邱庭走了一路,仍然无法对他的发型释怀,“我个人感觉,还是留刘海的造型比较适合你。”
他揉揉自己的头发,说:“这样看着奇怪吗?我的发际线随我老爸,他今年都五十了,留的还是这种高中生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