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铃满脸无辜,“我一不小心,把他的草料烧了。”
司空斛眼前一黑,“那我不是还得再去砍草?!我不要面子啊!?你、你还敢来找我?!”
火铃说,“躲过一茬是一茬。”说着就往床下躲。
司空斛觉得这一个山头上的人魂妖怪,可能除了他和师父都是傻子,“你躲回匣子里去不就行了?!”
火铃把自己塞进床底:“废话,我要是能待在那铁盒子里还出来干嘛?天干物燥知不知道?我要闷死在里面了,结果一出来就走火,一走火就把草料烧了,什么叫火上加火?热死我了。”
司空斛头大,推门要走,火铃又探出头来,“司空,我想吃绿豆沙,加糖桂花。”
司空斛头也不回,“滚。”
话是这么说,但他在白头崖上左右都是没什么事情做,吭哧吭哧地去后山砍了草料来堆进四歌的房间,又吭哧吭哧地烧柴开火洗绿豆泡百合。
他自从有记忆起就在白头崖上砍柴扫地,虽然说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但师父也没教他什么厉害本事,来来回回就是养魂之术和拳脚功夫,再有就是煮饭炒菜捏团子熬粥。
总的来说——司空斛就像山下每一个深宅大院里的管家,老了之后千人一面,都被人叫做“福伯”之类。
以此推测,师父多半也算不得多厉害的修道人。
但他能如此霸气地圈住白头崖这个山头!……司空斛觉得多半是靠脸。
司空斛没什么不满意,他知道师父是师父就够了。
关于师父,他只知道师父名叫陆僭,除此之外,没了。至于陆僭到底是何方神圣,没人跟他说过,他也不很想知道。
反正师父就是师父。就算师父不怎么理他,也是能让他四季如一地做春.梦的师父。
泡过的绿豆和百合熬一会就成沙,被他滤掉豆皮加冰糖。盛进青花小盏,稍微等一炷香的时间,就又不烫又不温,淡绿的流沙表面流溢光彩,洒上丝丝碎碎的金红糖桂花,是去年桂花开的时候,他和四歌火铃一起去摘的。
火铃在灶边等了好一会,喜笑颜开地伸手去拿,被司空斛一把拍在手背上,“这是师父的。”
火铃说:“你就知道师父,那我呢?!”
司空斛早端着绿豆沙走远了,“你自己盛!”
火铃做鬼脸,“反正师父又不吃,端回来还是我的。”
从司空斛有记忆以来,师父就一直在辟谷,一直在养魂。
养魂之术日益精进,带得皮肉也永远鼎盛,师父的容貌十七年如一日,比少年大一点点,又远远不是话本里那些“师父”的样子,只稍稍够得上青年的坎儿。
司空斛甚至想过,也许有一天等他七老八十了,师父还是这副正当最好年纪的样子。
司空斛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又想到刚才那个心浮气躁的梦,在门外深深吐纳几口,才说,“师父。”
里面的人没应声,片刻,化成人形的四歌拉开门,轻声说:“嘘。”
合着火铃白躲了,人家四歌压根就没发现,千秋山上真是冤家路宽。
司空斛蹑手蹑脚走进去,偷眼看一下师父。师父看书看得累了,不由自主地把手肘支在桌上打盹。牙白深衣长袖落下,露出一节小臂,正是梦里那副手倦抛书午梦长的样子。
深衣领口重重叠叠,露出一点喉结,下面的看不见了,应该是凸出的锁骨,和……
司空斛预感自己又要变身番茄精,只好又深深吐纳一口。
这一点轻微的气流波动都能把师父吵醒。
师父倏然睁开眼,眼底迷茫一闪而逝,稍微一定神,问:“阿斛?”
司空斛本来在纠结,一听这一声“阿斛”就重新回血,因为这世上只有师父这么叫他。
司空斛恭恭敬敬地说:“师父,我煮了绿豆沙。”
这一问也是例行公事,他知道师父根本就不会吃。
没想到师父竟然拈起调羹尝了一口,淡绿颜色在淡红唇间一抿,师父说:“不够甜。”
师父口味偏甜,司空斛本来已经加了好多糖,闻言立刻站起来,“我去拿。”
师父说:“不必了。”
司空斛在门口回过头,“啊?”
师父把青花小盏放在一边,“不必了,端走吧。”
司空斛着急了,“师父,加点糖就行——”
师父的神情温和下来,安慰道:“不怪你。是因为为师辟谷,所以只尝一口。”
司空斛把只动了一口的绿豆沙端回去,火铃还在等自己盛的一碗晾凉,见状立刻扑过来,“师父不吃我吃!”
司空斛把她格开,“师父吃了。”
火铃笑起来,“司空大厨,有进步啊?”
司空斛把碗里的绿豆沙倒进水槽,用袖子擦了把汗,看着清水把调羹碗口都冲出原本颜色。
绿沙簌簌流逝,露出调羹瓷白,有一点边缘是师父的嘴唇碰过的。
他想摸一摸,但还没触碰到水波,就缩回了手。
那是师父,连远观都是冒犯,更是玷污不得。
司空斛日复一日地做不可描述的梦,每天醒来后都想给自己耳刮子。
不是因为师父不好,也不是因为他是徒弟所以不该。天道人伦在司空斛这里,都还没什么概念。
是因为师父是那个人。司空斛不懂什么“矜骄”或者“清逸”之类的形容词,只知道那个人不能被任何人这样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