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水边常见的妖魔“覆映”,会甄别凡人心中所思所想,然后变成凡人心中所思之人的模样,蛊惑人心。但与狐妖等等不同,覆映不要人类阳气,只汲取那一刻欢愉情绪,以成金丹。
他在书上看到过记载,但没有想到覆映变成师父的样子……会那么惟妙惟肖。
如果不是那张皮相叫了师父从来不会叫的“司空”,如果不是那张皮相说“我对你也是一样”,司空斛几乎就要信了。
少年人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种滋味,在河边静静站了一会。
但原来他这一趟并没有跑远,四歌放完天灯,被火铃蹦蹦跳跳地牵下桥来。
火铃指远处,“四歌哥哥!糖葫芦!”
四歌掏出两枚铜板,放进火铃手心,又摸摸火铃的发顶,火铃蹦蹦跳跳地去买。
四歌半天没吃草,有点累了,往戏院后台石阶上一坐,脚尖戳了戳司空斛的脚后跟,“你怎么回事?”
司空斛回过头来,“什么?”
四歌很有耐心,“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这种表情,看着就像是刚跟姑娘睡了似的?”
……这个人!啊不是,这个鹿!当着火铃人模鹿样的,一转脸就……猥琐!
司空斛满脸涨红,抬脚就走。
四歌在后面大喊:“别乱跑,师父还得找你!”
司空斛头脑发胀,哪管得上四歌说什么,只管一气往前走。
街市上尽是卖各种吃食玩意的,司空斛看得心烦,转弯拐进一条黑漆漆小巷,直直穿过,没想到这一边更是热闹,酒肆红灯叫嚷一片。
司空斛挤进人群,“借过……”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尖锐爆响在耳边炸开,随即是无边黑雾席卷下来,伴随着尖厉嗓音,“死小子!还我丈夫金丹来!”
又一只覆映!
那道黑雾魔气一气卷过街市,又卷回这里,声势浩大,排山倒海一般厉叫徘徊。
人群四散奔逃,而司空斛伫立原地,精致面孔上殊无半分表情,又摸出一张黄符,藏在手心。
见司空斛不言语,那道黑雾俯冲下来,一片阴冷的云一样将他径直托举向上,缭绕的雾气在他身上摸索,试图找到金丹。
司空斛被越拖越高,但毫无迟疑,对着一点云舌,又是一符拍下!
黑雾再次发出一声熟悉的尖叫,像另一只覆映一样开始疾速坍缩。
司空斛被雾尾“砰”地打开,撞到一处屋脊,又滚落楼下,“啪”地拍平在青砖地上,挣扎半晌,没能坐起来。
又一颗金丹滚落身旁,人群蓦地围过来,指指点点,有称赞的有后怕的,就是没有人敢上前。
人群之外,有人低声说:“借过。”
那声音不高,但司空斛猛地抬起头来。
师父拨开人群,艰难挤进来,看到趴在地上的司空斛虽然牙关紧咬,但尚且是个活人,就松了口气。
火铃拉着四歌闯进来,“哎呀”的一声,“司空,你怎么了!”
师父蹲身,两根手指搭在司空脉门上,略一沉吟,说:“四歌,回山备阵。”
这一番折腾,司空斛三魂七魄略有不稳,师父对此一向如临大敌。
四歌会意,立刻拉着火铃回山。
师父拍拍司空斛的额发,说:“没事。起来,走吧。”
师父起身走出两步,又回头,见司空斛不动,疑惑道:“怎么了?”
司空斛脸通红,低下头,“我……腿疼。”
师父脸色一变,迅速抽身回来,手按上司空右侧小腿,“这里?”
司空斛摇头,师父转而按上他左腿,“这里?”
这次都用不着司空斛点头,师父都能摸到皮肉之下的一茬怪异突起。
师父脸色大变,“这么疼怎么不早说?”
司空斛看师父脸色苍白了起来,也有些害怕,连忙双手撑地,一跳一跳地站起来,“不是,师父,我逗你玩才没起来的,不疼,我能回去。”
师父不信,“怎么会不疼。我扶你。”
师父伸手过来。
无名指几乎和中指一样长,干干净净,筋骨匀长,刚才有同样的一只手拂过司空斛的下颌,带着油彩,香软润腻。
那只干净的手刚一碰到司空斛的小臂,司空斛就触电一样往后一跳,危急之中他拖着一条断腿倒是跳得很灵活,“不用!师父,真的不用!”
陆僭停住手,细细端详。
司空斛的面孔棱角初初成型,大致看得出凌厉清朗轮廓,不再是个小孩子,已是一副少年形容。
少年人爱面子,爱正道,爱天马行空,他比谁都懂。
而不幸的是,司空斛这一世刚刚好是跟他曾经一样的少年,所以一点爱面子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司空斛头皮发麻地等了一会,却见师父收回了手,把太微剑递给他,“那好,你自己走。”
司空斛只好接过来,又说,“师父,那个金丹……”
第一只覆映的金丹在他腰带里,他是无论如何没胆子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