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事情上她摇摆不定,但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她总是很偏执。她羡慕余微,她这位好朋友从小到大总是坚持自我,并且得偿所愿。在B校这个以理科为重心的学校,选文科就意味着是“第二选择”和“无奈之举”。陈更没有勇气那么做,即使她喜欢历史,但她还是假装自己对物理很有热情的样子,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在历史课上不在乎地、大摇大摆地写数学。
从初中开始,余微就决定读文科。于是她就写了文科申请条,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镇定自若地交给班主任。
现在的陈更有些无法理解当时畏畏缩缩的自己,那个一点异样眼光都不敢接受的自己,毕竟在她告诉班主任她要去读国际学校的时候受到的白眼不比余微交个申请条少。
在B市,出国被视作是逃避高考和竞赛的选择。陈更无数不厌其烦地回答过熟悉的、不熟悉的亲友自己为什么要出国,不是因为“考不好”或者“读不下去”,她就是想那样做了。
学校给了他们一个edu的邮箱,她想前缀的时候又想起徐行了。想起徐行好像是和呼吸一样自然而然的事,就算是现在她还是会呼吸紧张,喘不过气来。在她删掉徐行联系方式的年月里,她给徐行弃用的邮箱发过邮件,告诉他她要准备转学了。
徐行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她。那个被弃用的邮箱是藏着她和他发生过最多故事的地方,徐行没有告诉过周围任何人,陈更也没有。他曾经用这个邮箱给她发过资料,然后在附件的最后一行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他。那时他们还是同桌,小说里常常写的那种很暧昧的同桌。好像承认了她喜欢他就等于她输了似的,她颤抖地回“没有”。然后他就没有回复了。
如果她回复是的,如果她再回复勇敢些,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像个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这个心结是不是从脑海里蹦出来。她都要抑制住回忆的欲望, 然后深呼吸冷静下来。
人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sunk cost是无法改变的。陈更第一千零一次告诉自己。
于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新生活开始的仪式感,她用上了新的邮箱,然后把地址发给了余微和其他中学时代的朋友。
两个人都抛弃了原本的那个邮箱,这段故事应该顺理成章的结束了。陈更想。
不用再做五叁的日子里改成了写paper和复习数不清的quiz,她还是和余微每周通电话,即使她们的共同话题越变越少,主题渐渐从从吐槽老师变成了回忆过去。和故乡的联结已经在慢慢断裂了,徐行也已经退出她人生的舞台了,她不想再失去曾经与她一起度过最单纯的时光的人了。她尽力地想把余微和其他朋友留在自己的生命中,作为很重要的人。
“我在准备A大冬令营的材料”, 余微在每周的例行电话里告诉陈更。如果她也学了文科,她和余微现在大约就是竞争关系了吧。她们还会这样要好妈?陈更有些庆幸,庆幸自己选了理科,庆幸自己选择出国之后不用老是再和朋友比较。
少女时代的自尊是敏感且脆弱的。她会把自己和余微比较,和徐行比较,即使她总是比不过徐行。徐行每天晚自习都会去上物理竞赛,高一开学大家会都尝试竞赛,这是他们高中的潮流。陈更为了看到徐行也跟着一起去了,没有听懂课也没有写完带去的作业,她只能临摹一下字帖。
为了摆脱女生理科不好的刻板印象,为了徐行能够在排名上看到她的名字,陈更装作自己很喜欢物理,很喜欢那些碰来碰去的小球和胡乱发散的磁场。她装得太入戏了,以至于物理老师都把她当成自己最宝贝的学生,说她大学应该去学物理专业。
到新学校之后,陈更终于摆脱了物理的噩梦。装作爱一个不爱的学科实在是辛苦,就像她装作不爱一个爱过很久的人。虽然她物理的确变好了许多,一二开头变成了一四开头,但谁看得见她被收起来的那些杂志呢。
被收起来的那本《新知》里有在文学课里爱上的小说《斯通纳》的介绍,她后来在家里翻到过。
原来这就是错过,原来这就是错过也会遇见的命中注定。
在B校,她的确身体力行证明了女孩物理不好是个刻板印象,但又落入了理科nerd就会轻视文科的怪圈。而在北京的新学校,她避免与关于物理的一切接触,也避免与触发与徐行相关回忆的一切接触。
人总是想要符合一个人设,总是想要符合某种评价的标准。用了爱马仕好像就不会挤地铁,喜欢古典音乐好像就不会看色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