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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明玉虽然早熟,却也猜不到顾怀立到底做了什么,此时的他也不想知道。沉默良久,顾明玉终于开口。
    “爸,你对不起的人是妈还是我?”声音带着几分冷漠,像是在说无关的人。
    “……我明白了。”顾怀立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天晚了,睡吧。”
    顾明玉却突然不想放过他,他转了个身,看着左手上包扎得很漂亮的蝴蝶结,眨了眨干涩发胀的眼睛,背对着顾怀立轻声说:“我没有权利说原谅与否,只有那个被你伤害的人,才有资格决定是不是要原谅你,如果她不想——”
    顾明玉咬着下唇,他用包着手帕的手挡住绝提的泪水,缓了一会儿,伪装出满不在乎的声音,“如果她不想……我会站在她那边。”
    这是最正确最理智的作法,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站在自己身边,母亲会有多伤心?
    背后没有回应,只能听到顾怀立低喘的声音,情绪非常激动。只是顾怀立最终什么也没说,顾明玉沉入梦境时似乎听到他一声低叹和一句抱歉。
    第二天醒来,顾怀立已经离开了家,床头柜上留下了一瓶眼药水。
    顾明玉把手帕洗干净,也不还给周成,就放在自己口袋里用,假装没看见周成傻兮兮的笑脸。
    从那天起顾怀立不再和胡珍争吵,不论胡珍说什么,他都沉默以对,他像是在等待着最终的判决——他已经找胡珍摊牌过,不先开口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如果他先说外人会对胡珍指指点点,什么难听的话都会冲着胡珍,顾怀立终究是个体贴的男人,他不愿意因为自己害得胡珍名声不好。
    然而胡珍却始终未开口说离婚,就这样一拖再拖,折磨顾怀立更是折磨她自己。
    2003年的愚人节,一个有名的香港演员跳楼自杀,震惊了全国。顾明玉在此之前只看过他几部作品,并不了解这个天皇巨星的生平。
    那一年小县城里已经有网吧了,周末的时候许刚带他去过几次。上网查阅时顾明玉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并且已有相伴多年的爱人。那时候社会对抑郁症这种东西多存在误解或干脆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让人唏嘘同性恋群体在社会中遭受的压力竟能将人逼到绝望的境地——虽然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段时间顾明玉看了许多他的作品,其中《春光乍泄》和《霸王别姬》对他影响很大,随后顾明玉一发不可收拾,又找了其他几部关于同志题材的片子,如《蓝宇》《美少年之恋》《喜宴》等等,这些片子各有各的故事,却都在告诉十四岁的顾明玉,同性恋这个群体在成长、社交、生活中需要承受的压力。
    而顾明玉也终于通过电影确认了自己的性取向——他,是一个同性恋。
    顾明玉的青春期几乎是在沉默阴郁中渡过的,父母之间的矛盾和周家的矛盾以及自己的性向问题,每一桩每一件都让顾明玉觉得身上像是压了几座大山,只等着某一天山崩地裂。要不是他较常人理智,只怕早就受不了压力自暴自弃了也说不定。
    许刚受不了家里的氛围,整天不是窝在后院的画室,就是待在外面不回家,跟家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他依旧留着长发,戴着耳钉,和堂弟许强赶潮流玩起了音乐。
    顾明玉去听过几次——辉煌的老板后来亲自到顾家道歉,不知怎么倒是很看得起许刚,率先抛出橄榄枝,还买过许刚的油画,一来二去的,许刚那单蠢的性子就把人当了兄弟。许刚要玩音乐,第一想到的就是找辉煌借场地。
    顾明玉不太喜欢辉煌夜总会那地方,更不喜欢辉煌的老板蔡老七,除了外面传说辉煌里有人卖摇/头/丸之外,还因为看见蔡老七就让他想起关老三——他们这个排行听说是当年一次街头械斗后,还站着的几人嘻嘻哈哈地认了兄弟,按照入行时间排序,所以虽然蔡老七比关老三年纪要大,却排在关敬后面——关敬十五岁就出来混,十八岁因为砍伤人入狱。
    当时顾怀立审查起诉材料时发现关敬户口簿有误,因为户籍人员记录错误,使得关敬户口簿上的年龄比出生证上大了一岁,经过多方调查走访,证实了案发时关敬未满十八周岁,本该进监狱的关敬被转去未成年感化所,从而逃过一劫——听说被他砍伤的那拨人找了人想在监狱里弄死他,所以出来后关敬就把顾怀立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对他尊敬有加。
    虽然顾怀立只是做了一个法务人员应该做的事,并不是特意想卖他人情——顾怀立骨子里还是清高,有点看不上关敬那样的混混。
    那次之后关敬一直和顾明玉有联系,虽然还没见过面,但逢年过节还有明玉过生日时,关敬都会让人带一份小礼物给他,不算很贵重,却时时刻刻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让顾明玉记得欠下的那个人情。
    许刚的声音低沉沙哑中透着一股空灵,倒是意外的很适合唱歌,他们这个小县城也不知道什么是摇滚什么是乐队,捡着喜欢的歌胡乱唱着,倒有点雅俗共赏的意味。
    初三那年周杰伦在校园里很火,许刚的歌单还停留在小虎队那个年代,他声音并不适合那种青春欢快的歌,起初只是一般,被顾明玉鄙视了一回,学了他推荐的几首周杰伦许巍的歌,却是就这样被他唱出了名堂。捧场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有学生慕名而来,其中还有顾明玉的同学。
    上了高中的顾明玉跟一年前完全不一样,他变得不太爱说话,显得有几分高冷。有跟他初中同学三年升上来的人在高中重点班重逢,本来兴冲冲过来打招呼,都被他淡漠的眼神给吓住,尬聊了几句就走了,之后顾明玉也从未主动想要亲近对方。
    高敏敏中考的时候幸运地坐在顾明玉身后,考到她最不擅长的数学和英语时,高敏敏疯狂地踹顾明玉的凳子。顾明玉没办法,只好侧着身子写卷子,露出另外一半给高敏敏看。
    得到顾明玉帮助的高敏敏顺利考到一中,只是她男友安佳璇却不幸落榜,进了二中,俩人相隔半个县城。
    不过至少比以前好,偶尔放假还能谎称去明玉家补课,偷偷出去跟男友约会。
    胡一苇中考发挥失常,没能进重点班,而是跟高敏敏一样分在十六班,顾明玉在一班重点班。
    一次在校园里遇到胡一苇,不知为何那个一向骄傲斗志满满的少年见了顾明玉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样。
    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周成了。
    周成的性格中有几分单纯,尽管比明玉大一岁,却还像是孩子一样,好像没有什么烦恼。即使顾周两家已经势如水火——周明没多久也回来了,留在家中不再外出。某天在后院修剪树枝时,不知怎么跟胡珍大吵了一架,从此两家彻底撕破脸皮——只要顾明玉私底下还愿意跟周成好,周成就非常开心。他们依旧共用一张借书卡,看一样的小说和漫画,只是不再像以前整天腻在一起。
    周成家的车棚里放了个梯子,他家有颗枇杷树,刚搬来那年种下的,是杂交过的品种,水份多个头大,而且很甜外头买不到,现在已经两层楼高了。那梯子就是用来摘枇杷用的,前段时间枇杷成熟,周成摘了满满一篮子递给顾明玉。
    那梯子周成多半用它来给顾明玉传递东西,或者只是想跟明玉聊聊天,就捡个小石子站在梯子上去丢二楼顾明玉的窗户。
    明玉听到声响就会走出来站在墙根下跟他说话,周成最喜欢看他仰头看着他的样子。顾明玉不常运动,身上没有一般的男孩那种汗臭味,他是洁净白皙的。因为常年练习毛笔字,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当他抬起头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性感的锁骨一览无余。
    运气好的话还能从他宽大的衣领内看到白皙结实的胸膛——常年骑单车上下学,丘陵地带多山,道路多陡坡,即使顾明玉不太爱运动,身材也矫健挺秀不会显得太瘦弱。
    顾明玉这两年抽条,现在长得比周成还高,肤白貌美腿长腰细,加上那略显高冷的性子,不知道迷倒学校多少女生。
    高中的男生女生比初中要会玩得多,如今对颜值也更加吹捧,什么校花校草每个年级搞了个投票,顾明玉自然是榜上有名,甚至还得了个女生最想嫁的男神头衔。
    周成对此嗤之以鼻——谁想嫁他也不许!周成对顾明玉的占有欲从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时就已经开始了,每次去顾明玉班上,看着那些女生躲在角落、走廊里低声议论顾明玉,周成就会感到一种愤怒,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窥探的愤怒。只是现在的他不会向小时候那样幼稚,甚至对着顾明玉发脾气。
    反正那些人永远都会不知道私底下顾明玉跟他是如何的亲近,也不知道顾明玉脸色潮红情/动的样子比他平时还要好看百倍。
    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个,周成就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他是距离顾明玉最近的人。
    顾怀立给明玉买了台二手电脑,蓝白色的大头,比电视机还重,往书桌上一放,键盘都没地搁。顾明玉很喜欢,虽然网速很慢,还经常看着看着就断网,但总比去网吧吸二手烟的好,而且还能保护隐私。顾明玉当初是在网吧看那些同志题材的影片,他旁边有个三十多岁的大叔频频看向他的屏幕。
    看见顾明玉的脸后,还想伸手摸他的大腿,被顾明玉拿桌上的烟灰缸砸了脑袋。
    许刚现在有人罩着,这县里第一家网吧他和许强占了大股份,出于当时长辈对电脑类似于街机的概念,许刚没敢告诉顾怀立,怕他说自己不务正业,是胡珍偷偷拿了钱给他投资——用的是胡珍最后剩下的钱,当时本来是想在家做点小生意,作为启动资金才预留的,现在胡珍也没心情了,曾经的女强人这两年把自己活得像个怨妇。
    许刚常常说他的东西就是明玉的东西,在自家的地盘遇到这种恋童癖的家伙,顾明玉可没那么容易放过。砸了之后还不算完,跑去前台跟正在看店的许强一说。
    强子一向把顾明玉当亲弟弟一样,这一听还得了,顿时火冒三丈,找了几个小混混把人拖到后巷打了一顿。
    那天顾明玉正在房间里看电影,网络很卡,缓冲十分钟只能看十几秒,顾明玉就有些坐不住,正好楼下有人敲门,顾明玉便跑下来对正在厨房钳鸭毛的胡珍说:“我去开门。”
    胡珍笑了笑低头继续做事,顾怀立前些天出门了,隔壁那个女人也跟着出差,胡珍气不过跑去检察院大闹了一场。郁结的心情得到发泄舒畅了不少,这才有心思想给明玉做顿好吃的。
    顾明玉打开门就看见陈玲玲站在自家门口,已经一年多没有跟她说过话的顾明玉尴尬得不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低地喊了声玲玲阿姨。
    陈玲玲递给他一张纸,语气有些冷硬,“这是你爸的检查报告,我正好去省里办事,顺便给他带回来。”熊猫小时候是陈玲玲喂大的,听见她的声音,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摇着尾巴在她脚边打转。
    陈玲玲不理它,脸色阴沉沉的。
    “嗯?我爸怎么了?他身体不舒服吗?”顾明玉惊了一下,顾怀立前几天出门只跟他说要去出差,没提去医院做检查,顾明玉拿起那张报告,看了几行没看到什么大问题——只是一些常规检查——顾怀立这两年身体差了很多,年轻时加班加点拼命工作的后遗症显露了出来,时常进出医院,家里这样的检查报告很多,顾明玉完全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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