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理由,倒是简单得很。
掖庭诏狱的狱丞虽是宦官,但狱卒都是从禁军各支卫队里抽调出来的普通男人。这些人身处于掖庭宫禁之中,纵然四周都被高墙环绕,却也难保墙外开花,与宫中的怨女产生私情。而每隔一年进行的换防,同时也是为了避免腐败滋生,导致私下放走或者杀死牢狱中的囚犯。
不管换防的理由有多么充足,有一处漏洞却也是不容忽视的——换防的头几天,狱卒们彼此之间还不熟悉,只能依靠腰间令牌和换防口令来辨识对方。
这也就是说,只要取得令牌、狱卒制服与换防口令,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诏狱之中。
这天晚上,他将这个主意告诉给厉红蕖,立刻得到了积极的响应。厉红蕖还决定再去准备两张人皮面具,如此一来,就算行事败露,也能叫追兵们无迹可寻。
陆幽将诏狱的地图偷偷从丽藻堂里拿了出来,师徒二人寻了个隐蔽的地方仔细察看分析,又拿石子儿模拟设防的哨卡与点位。很快就模拟出了突破口与潜入的路线。
禁中翰林天文院说明夜有雨,于是真正闯关救人的时机,就定在了那个时候。
第54章 劫狱
夜雨滴金砌,阴风吹玉楹①。琵琶别永巷,腐草照空庭。
掌灯时分,掖庭宫内吹起了冷风,卷来一大堆的乌云遮住那弯月;又过不一会儿功夫,果然就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了。
刚过二更,陆幽就按照约定,与厉红蕖在月影台边上的树下见面。
此刻两个人都已经换上了夜行衣,戴好了人皮面具。厉红蕖还为陆幽准备了一柄既轻薄又锋利的短剑。
掖庭宫中严禁私藏兵器,陆幽平日里练手的也是粗笨的木剑。即便如此,他也能够看出这的确是一把好剑。
将军夸宝剑,功在杀人多。
“别紧张,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这次一定不会有问题。”
像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厉红蕖低声宽慰。
陆幽点了点头,仔细摆弄着短剑,除下刀鞘,然后试着将短刃贴着手腕内侧收进衣袖里。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他感觉到了剑刃上铭刻着什么暗纹。
他重新取出来仔细端详,却是意外的眼熟。
“这是……天吴宫打造的?”
“是啊,天吴宫的兵器可是有名的哦。”
厉红蕖倒也毫不讳言:“我知道,其实你一直在好奇着为师的过去……今天这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告诉你。”
说话间,两个人都已经装束整齐了,悄无声息地潜入到夜色之中。
月影台位于掖庭宫的西侧,野狐落的边缘地带。越过一堵老旧的石墙,是荒废的庵庙旧址。这里摆放着一些故去宫人的灵位,久已无人看顾。
穿过这片鬼气森森的凄冷地界,对面就是掖庭诏狱的外墙。
他们选定了诏狱的西北角进行突破——不仅因为这里林木茂盛、易于掩蔽,更因为掖庭诏狱平面狭长,到西北角就已是生冷偏僻的地界。除去巡守的军士之外,只有两处固定的低矮岗哨。
师徒二人习惯了在夜色中的行动,似野猫一般悄无声息,潜伏到岗哨下。
只见厉红蕖腾身一跃,左手捂住岗哨里士兵的口鼻,右手劈向那人后颈。
那人猝不及防,连喊都没喊一声就晕厥过去。陆幽立刻扒下他的衣袍穿在身上,又摸走了换防的令牌。
装束停当之后,陆幽就大摇大摆地朝着另一处岗哨走去,又依法炮制,扒下一套衣冠给厉红蕖穿上。
两个人穿戴整齐之后,却不急着继续前进,反而将昏迷的士兵五花大绑、堵上嘴巴,又一边一个站在岗哨里,代替他们站起岗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只见不远处的拐角迎面走来了七八个列队的军士,正是诏狱外围的巡兵。
陆幽与厉红蕖一动不动,安然等待巡兵从面前经过。
诏狱范围宽广,巡兵一次来回需要至少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他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来救出胡姬。
不多不少,必须抓紧。
诏狱的大门与野狐落的曝室相接。曝室是宫中晾晒衣物、安置病妇与轻罪女犯的地方。过了曝室就是土狱,这里幽深的甬道昏暗不见天日,牢房狭窄潮湿,仅容一席之地。
土狱之后,更有蛇虫游曳的水狱和高楼之上的天狱,一个叫人受尽折磨、另外一个则让人插翅难飞。
眼下,师徒二人就大摇大摆地从曝室的后门进入了土狱。
陆幽的计划果然没有错——刚刚完成年度换防的守卫们互不相识,仅仅只是确认了令牌与口令就痛快放行。
两个人安然步入悠长昏暗的土狱甬道,墙壁上是哔啵跳动的火炬和锈迹斑斑的刑具。空气中充满了潮气和难以言明的淡淡咸腥。
早些时候,陆幽已经打听得知,胡姬就被关押在土狱中,眼下寻找起来倒是没有花费多少功夫。
只见囚室里倒也算得上整洁干净,地上却只铺着一张草席。
那满头金发的胡姬正端坐在席上,身上只着中衣中裙,闭目不语。
那守门的牢头就在边上坐着,陆幽借口搭话,走过去两三下将他打晕了,摸出钥匙来交给厉红蕖。
锁链滑落的声响在狭窄的牢房里响起,胡姬惊恐地抬起头来。
她拥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碧绿眼眸,可惜如此美丽的双眼中却只有满满的无助和惶恐。
“别怕,是我,红姑!”厉红蕖立刻出声安抚:“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陆幽原本以为能够从这个身陷囹圄的女子脸上看见一丝欣喜,可谁知胡姬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我不能走……否则他们一定会怀疑是太子帮的忙。我不能给太子殿下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那不是他应该做的事么!”
厉红蕖的鄙夷几乎要满溢而出:“那种幼稚鲁莽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指望他能帮你,你尸体都凉了。跟我走,起码还能有一线生机!”
说着,她就要去揽胡姬的胳膊。
胡姬依旧犹豫着,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来时的甬道里忽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厉红蕖急忙闪身出了牢房,陆幽则代替看牢人,往桌案边一坐。
两个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等那脚步声走近了,再定睛细看——竟然是一个模样陌生的中年宦官,一手提一套酒菜食盒。
转眼间,这宦官已经来到了胡姬的牢门前面。
“干什么的。”陆幽立刻喊住他。
那宦官恭恭敬敬地回答:“小的想给胡姬送点酒菜。”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在这个点儿上送吃的过来?
陆幽直觉有诈,便追问道:“哪个宫里送来的。”
那宦官愣了愣:“东宫来的。”
说着,他又伸手到衣襟里头取出一枚金锭,说是太子思念心切,因此深夜准备了一些胡妃爱吃的酒菜,还请牢头通融通融。
厉红蕖朝着陆幽使了一个眼色,陆幽收下了金锭挥手放行。
那个宦官提着酒菜走到了牢房门口,由厉红蕖打开了牢门。可是胡姬只看了一眼那食盒就立刻摇起头来。
“不,这不可能是太子殿下给我的饭菜!”
说时迟那时快,厉红蕖已经一把冲进牢中,扼住了那人的咽喉。
“不准说话!”她指尖用力,以证明自己完全有能力捏碎那人的软骨,“酒和菜,你都先吃一口!”
那个宦官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却还是勉强喘过一口气来。
“先放开我,我吃……就吃。”
“等等,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没这么简单就放你回去服解药。”
厉红蕖冷笑:“况且如果你完成了任务,自然能够回去交差;完不成任务,就算回去了也是一条废物。所以我猜想,你的主子也没这么好的心肠,让你事先吃下什么保命的东西吧?”
仿佛是被戳到了痛脚,那宦官顿时犹豫起来。厉红蕖趁机逼问:“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那宦官支支吾吾,同时还在小幅度地扭动着身体。这当然逃不过陆幽的眼睛,立刻走过来从他的靴子里搜出一把短匕。
寻常宦官,怎可能持有这种凶器。
事实已经再明显不过了——这个人就是为了杀死胡姬而来。宫里头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取她的性命。
这其中必定还有更深层次的阴谋,然而现在实在不适合深究。陆幽心里头时时刻刻惦记着时间,此刻不免要出声催促。
“快些罢!”
这一叫,却让那个宦官竖起了耳朵。
刚才厉红蕖那番审问的方法,其实就已经让他心生疑惑。此刻陆幽的这一声催促就更是让他如梦如醒。
“原来你们也不是……”他瞪圆了眼睛,“等一等,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厉红蕖的手倒是松开了,“这个女人,我们一定要救出去的。”
“救救救,没人不让你们救。”那人倒也爽快,“再弄个个女人过来,让她俩交换一下衣裳。然后一把火烧了这诏狱,我回去和我的主子禀报说人已经弄死,你们去和你们的主子交人。我的主子自然有办法息事宁人,不叫你们两个担惊受怕。如何?”
听上去的确是两全齐美的办法,只是两美之间似乎还夹杂着其他一些黑暗的东西。
“不行。”陆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建议,“那些关在这里的女人们,你放火肯定会她们也烧死,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那宦官切了一声,似乎认定了陆幽是一个好拿捏的软柿子,顿时就改变了主意。
“哼,妇人之仁!”
言毕,他竟冲着外头高声喊叫起来:“来人啊!有人劫——”
这又是想要趁乱逃走?!
再去捂住他的嘴显然已经于事无补,那宦官虽然吃定了陆幽天性怀柔,却忽略了厉红蕖的存在。只见厉红蕖一步上前,双手按住他的左右下颌,然后飞快地用力一扭。
骨骼断裂的脆声响起,宦官应声倒下。
胡姬小声尖叫起来——当然并不仅仅因为这具曾经想要下毒杀死她的尸体。
监狱的外面,传来了嘈杂的足音和铠甲碰撞的声响。
“走!快走!”
厉红蕖厉声断喝,不由分说地将胡姬拽出了牢房。
再往原路返回显然是以卵击石。此刻,他们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过了土牢就是水牢与天牢,看起来都是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