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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幽亦正色道:“不是我快你一步,而是你的心魔超过了你的理智。你赶走城南的百姓,暗杀平康坊的公子,这些已是不仁之举,可你竟然还想毒害皇上——”
    “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择手段!”
    “啪”地一声,赵昀将手中书卷丢在牢门上,眼神里的倨傲一丝不少。
    “事已至此,该承认的本王绝不否认。可你当真以为,本王会傻到在自己的寝宫里偷藏龙袍,在东宫的马厩里藏匿铠甲……还不都是你们,是你们在我身边安插的内鬼布置的这一切!”
    “成大事者,不择手段。”
    唐瑞郎将这句话原样送还给他:“正因为你心存恶念,所以才会被内鬼乘隙而入。鬼从来不主动害人,都是人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赵昀冷笑了两声,突然挥手掐灭这个话题。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事到如今,本王只有一个要求——东宫里的那个内鬼,究竟是谁?!”
    “江启光。”
    唐瑞郎毫无压力的报出这个名字:“没有想过吧?与你推心置腹之人,谋划得却是别人的将来。”
    “是他?!”
    赵昀这下真的怔忡了,他足足沉默有好一阵子,而后居然吃吃地发出了几声冷笑。
    “……看起来,我还不够心机不够险恶,驾驭不了这万鬼横行的朝堂,当不了这大宁朝的天下之君。”
    等他笑完了,陆幽才又接话道:“我们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到如今,还能有何事?”
    “有关于那位曾经的胡姬。当年,她是被我救出宫去的。虽然我现在也不知如今她去向何方,但是想必一定比继续留在宫里头要强上千倍万倍。”
    “你……”赵昀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若是早些告诉你,你将来是否会对我和瑞郎手下留情?”
    “不会!”
    赵昀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阉党、外戚,唯有除之而后快!”
    顿了顿,他又反问陆幽:“你,为什么要救她?”
    陆幽道:“我只是看不惯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合起伙来欺凌一个无父无母的弱女子罢了。”
    “你,如此好心?”
    赵昀似乎并不相信,却不禁又问道:“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陆幽道:“你是皇上唯一且最后的嫡子。这些天来,萧后一直在蓬莱殿内替你哀求,希望皇上能够网开一面。因此你虽犯下谋逆重罪,但多半不至于处死,而是远地流放,永世无法回返诏京。倒不如趁此机会,在民间找寻到你的妻儿,从此往后平静度日,终此一生。”
    “平静度日,终此一生……”
    赵昀咀嚼着这八个字,仿佛有些动容:“若是换做从前,有谁敢对我说这些话,我一定会将他撵出重明门去。”
    说到这里,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两声,又一次看向陆幽。
    “既然你懂得怜香惜玉,那本王还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陆幽知道他说得是谁,心中顿时有些感慨。
    “业已查明,良媛夫人与东宫谋逆案无关,将择日遣出宫去。我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回护她。”
    “……好。那就,多谢了。”
    赵昀点点头。不知不觉中,他脸上的表情已经逐渐平缓下来。
    三个人同时静默了一阵,而后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唐瑞郎。
    “其实我一直都有疑问——”他看向赵昀:“宣王赵阳,究竟是不是你派人杀死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是”或“不是”的区别。然而赵昀反倒沉吟了许久。
    他的目光,长时间地在陆幽与唐瑞郎身上游移,而后才说出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警告。
    “不要让真正恐怖的魑魅魍魉,主宰了大宁朝的国祚。”
    ————————
    离开了禁苑诏狱,陆幽与唐瑞郎依旧沿原路返回。
    眼下正是夏末秋初,正午的日头依旧有些毒辣。两个人走在无遮无蔽的坦途上,很快就汗湿重衫,恰巧路边有座凉亭,便步入亭中稍事歇息。
    陆幽取出帕子拭汗,唐瑞郎见状,也从怀中取出扇子来替他扇风。
    如此休息了一阵,陆幽定定地看着自己脚前的地面,若有所思。
    “我做事从不后悔,可是这一次,却忍不住觉得……也许让赵暻上位,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不,其实你我都没有说过,这会是一个好的选择。”
    唐瑞郎倒是想得比他透彻:“下一局棋,每走一步都会面临许多种选择。有些选择,会直接导致满盘皆输。而还有一些选择,虽然会损兵折将,但迂回曲折之后,或许还能绝处逢生——你会选择哪一种?”
    陆幽并不痴傻,也很快就想明白了个中曲直。
    “龙游浅水,看起来的确可怜。不过龙毕竟是龙,一旦得势,自然又会恢复本来的狰狞面目……到那时候的腥风血雨,恐怕再难以收拾。”
    “正是如此。”
    唐瑞郎点了点头,愈发将手上的扇子甩得呼呼直响。
    “哎,要怪就怪这惠明皇帝,教子无方。养出来的儿子,一个个都跟脑子有毛病似的。若是仁厚正直一点,哪怕是没什么才华,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的破事——”
    他还没说完,陆幽就赶紧伸手来堵他的嘴:“这里是禁苑,你也不怕说话被人听见!”
    “就算是听见却又如何?”
    唐瑞郎看着亭外万里无云的朗朗晴天。
    “暴风骤雨之中,这点抱怨牢骚的声音,根本不会被听见吧。”
    第142章 出头天
    狂风过后,再大的波涛都终将归于沉寂。
    距离东宫案发,转眼已经过去了月余。如今赵昀依旧囚禁在诏狱之中,而内侍少监陆幽,则因为护驾有功,领左武卫大将军、枢密使,赏赐金帛土地,还得了诏京城郊外的一处山池别院。
    与此同时,纷争继续在朝堂之上蔓延,太子朋党亦陆续受到株连。
    主持这场朝廷大清扫的,正是萧家势力。尤其是尚书令萧友乾为报杀子之仇,更是坚壁清野,但凡对赵昀有些同情好感的,不论远近亲疏一律拖下马来。
    浩劫之中,唯有江启光一人独善其身,同朝为官者,莫不敬怕他三分。
    如此一来,朝廷之中便空出了好些个职位。惠明帝不理朝政,处置权就下放到了吏部与三省要员手里头。
    吏部任用了一部分今年恩科高中的进士作为五品以下的官员。而五品以上,乃至许多紧要处的职位,合计来合计去,却往往落在了唐家党羽的手里。
    之所以会是如此局面,主要有两方面原因——
    其一,所有甄选出的高官候补,全都需要报告给尚书左仆射,然后转门下省审查。而左仆射唐权,原本就出身于门下省的吏部。
    其二,唐权的大女儿,嫁给了康王赵暻。
    混迹于朝堂之上的,就算不是人精,至少也懂得察言观色。更何况太子已经坍台,大宁朝的未来似乎已经清晰可辨,此时再不站队效忠,更待何时?
    如此又折腾了几日,或许是觉察到了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惠明帝最终是不得不接受了群臣们进谏,立康王赵暻为新的储君。
    泱泱大国,册立储君,这原本是一桩顶顶重要的事情。不仅要颁诏天下,更应大操大办、风光隆重。
    记得当年册封赵昀之时,诏京城内万人空巷、百姓同庆。可现如今,赵暻这太子之位,册封得却几乎是无声无息。
    到了选定的这天,礼部在太庙举行立储大典。惠明帝因病未能前往,萧后自然也缺席,只在堂上摆放了龙袍御玺权作象征,仪式流程也因此而诸多简化。
    按照旧例,储君册封大典之时,朝中官员、后宫嫔妃、城中百姓皆可观礼。然而这一日皇城却门禁森严,像是在戒备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变故。
    倒也是,太子虽然倒台,但是他的党羽之中亦有鸟兽散者遁入民间,随时可能反咬一口。若是连赵暻都被他们暗算了去,这大宁朝的储君之争,岂不是要变成一场笑谈?
    好在冷清归冷清,赵暻倒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草草地走完了仪式,他已经戴上了九旒白珠的衮冕,穿起了玄衣纁裳。原本就一表人才的,如今看上去更是英气焕发。
    大典之后,鸿胪寺在武德殿内设下宴席。开宴之前,陆幽与瑞郎陪着赵暻在大吉殿内休息。
    两人此时也都身穿朝服,彼此头一遭瞧见对方如此隆重的打扮,不由得互相多看了几眼。
    这时,却听见端坐于内堂里的赵暻叹道:“本王都快要闷死了。陆少监,你就不能进来与本王说说话吗?”
    陆幽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内堂去。这时唐瑞郎也紧走几步赶到了他的身边。
    两个人同时掀开珠帘往里走,赵暻一看,顿时苦笑起来:“要么不来,要么来两个。你就这么不喜欢和本王单独相处?”
    唐瑞郎抢在前面回答道:“殿下如今贵为太子,自然需要更郑重其事的对待。陆少监个性太闷,我跟着过来,也是害怕太子会无聊。”
    “贵为太子?那又如何,我还不是你的姐夫。”
    赵暻自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又随手将刚刚礼部呈上来的饮宴名册给丢在了面前的案头上。
    “这一回,唐家可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的确如此。”唐瑞郎也不否认,“为太子平衡朝中势力,唐家自然责无旁贷。”
    赵暻笑了起来:“你们一家人说话都是一个调调。满口仁义道德的大道理,得了便宜也好像是捡了别人不要的垃圾。你是这样,你姐姐也是这样。本王就没见她开怀大胆的笑过一场,活得如此谨慎谦恭,究竟有什么意思?”
    谨慎谦恭?陆幽忍不住在一旁腹诽起来。
    唐瑞郎平日里和自己腻在一起,举手投足间哪里有半点够得上这四个字?说是张牙舞爪都嫌轻了。
    此刻只听唐瑞郎应道:“有道是‘满招损,谦受益’,谨慎一点,方能福泽绵长。”
    赵暻点头:“你有这种心思,倒是挺不错的。总比那些得寸进尺的萧家人要强太多。”
    这话倒是提醒了唐瑞郎:“最近萧家那边似乎有些不满,觉得这次朝中变革,他们的人吃了大亏。”
    “嫌少?”
    赵暻嗤笑一声,眼神仿佛尖锐了起来。
    “萧友乾那个老匹夫,还以为助我扳倒了赵昀,本王就成了他的囊中物……哼,他还不满?怎么不想想若是当年鹤羽殿内死的人是我,今日他这一家子,早就该和赵昀拼个你死我活了!”
    鹤羽殿?陆幽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暗暗思忖。
    鹤羽殿是后宫的一处别院,已经久已无人居住。按照规格等级推断,倒应该是后妃的寝殿。
    皇子成年之后就被限制出入后宫,这鹤羽殿莫非是赵暻母妃居住过的地方?
    陆幽继而回忆,听说赵暻母妃早逝,赵暻被过继到萧皇后宫中。这些年来,也没听说过萧后与康王之间有过任何龃龉,怎么赵暻忽然对萧家如此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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