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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幽张了张嘴,但还是将别扭的话咽了回去,然后用力把头一点。
    唐瑞郎温柔一笑,随即轻轻搂住陆幽肩头。
    “佐兰,还记得当初在国子监里的那些日子吗?我们说过很多很多的事,还提起过以后的梦想。你说你要做一个和你爹一样的好官。而我,我说过什么?”
    “你说……”
    陆幽的视线,仿佛穿过面前的人,看向了极为遥远的方向。
    “你说,自己恨不得不能生在太祖太宗手中,东征西伐,做个元勋功臣,令八荒来服,四海无波。”
    “是啊,八荒来服、四海无波。很厉害是不是?”
    唐瑞郎重复这八个字,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
    “可如今,我却不得不沦陷在这与帝王互相猜忌的内耗之中,这黄门侍郎当得真是索然无味。所以我还是要去,为了戎泽、为了秋公和南君,为了唐家,更为你和我自己。对不起,佐兰……这一次,我恐怕要任性而为了。”
    陆幽知道自己说不过唐瑞郎,可是心里头依旧有一千万个不愿意。他怔忡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道:“你要去,我跟你去!”
    唐瑞郎笑着把手移上去捧住他的脸:“你傻啊?你我都走了,还有谁坐镇在诏京城里?谁来保护你我的姐姐,谁来监视赵暻的一举一动?”
    “……”
    陆幽闷不吭声,心里却已经是恼极了。他用力打开唐瑞郎的手,发出清脆的一声,然后自顾自地起身,走出到丽藻堂外。
    骤然清冷下来的室内,只留下唐瑞郎一人,惊愕而无奈。
    ——————
    这天晚些时候,唐瑞郎觐见了景徽帝,阐明自己愿意领兵前往平番的意图。
    对于唐瑞郎的主动请缨,赵暻起初没有同意,甚至还搬出“唐家不可绝后”的说法来作为搪塞。然而中途门下侍中江启光闻讯赶来,私语几句之后,赵暻的态度却又有了截然变化。
    黄门侍郎唐瑞郎,是日便被委任以行军大总管之职,与左领军大将军、右武卫大将军,调集步骑前往云梦沼。
    ————
    是夜,唐瑞郎往胜业坊的家中,将出征的决定告知与父亲唐权,却向母亲隐瞒,只说自己要出京办事月余。
    交代完要事,赶在宵禁的鼓声响起之前,他再度出门,趁着月色重新赶往开明坊的药园。
    陈眉儿兄妹将他迎入门内,也没说几句话,他便径直往书房走去。
    房内亮着灯烛,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正在灯下看书。
    唐瑞郎并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一直安静地站在门口。最后还是陆幽主动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唐瑞郎却道:“是你知道我一定会来。”
    陆幽不与他逞口舌之能,径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午时,饯行之后就走。此刻特使已经启程,先往西南各军镇增调兵力与粮草。待我等率轻骑赶赴云梦沼,一鼓作气,大破鬼戎。”
    “……”
    陆幽闻言不语,将手上书卷一搁,眉间隐隐有忧虑之色。
    唐瑞郎这才两三步走到他身旁:“怎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陆幽嗤他:“生气有用?我生气,你就不去了?”
    “没用。”唐瑞郎搂住他的腰,贴着他的后背,“可我会心疼。”
    “要是真心疼,你就不会去了。”
    陆幽轻声叹息,难得乖顺地靠着唐瑞郎,任由他示好。
    两人便如此温存了一阵子,陆幽微红着脸将唐瑞郎推开一点,嗫嚅道:“既然你一定要走,我也拦不住你。但是你一定要旗开得胜,不要让那些人看你的笑话。”
    “与我同行的人都是经验丰富、骁勇善战的武将。我会与他们仔细谋划,步步为营。”唐瑞郎继续啄着他的脸颊,“你且放宽了心。安待我凯旋归来。”
    陆幽别扭道:“我不放心,你要是敢赖在那种鬼地方不回来,我就带着内飞龙卫去找你。”
    唐瑞郎抚着他的鬓发,在他头顶上落下轻轻的吻:“就算今后我们共度的人生还有很长,可我也舍不得浪费一分一毫。更何况,白头发的有戚云初一个人就够了。我不希望看见你因为我而煎熬,弄得霜雪满头。”
    “……又是油嘴滑舌。”
    陆幽嘟囔了一句,又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这个,你拿着。”
    “锦囊妙计?”
    唐瑞郎一边打趣,一边将锦囊打开。发现里面圆鼓鼓的,放得竟然是那枚琥珀兰珠。
    陆幽道:“我还没和你说起过这枚珠子的来历。包裹在里头的那朵紫兰,是我出生之日,顺着水流从宫里飘进我家中的。可是后来进了宫,我四处留意观察过,宫内并没有一模一样的紫色兰花……后来,我拿着珠子请教过秋公,他倒是仿佛认得,却也只说了‘天意命定’这四个字。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我最最宝贵的唯一一样东西了,你可千万不要弄丢。”
    “我一定会小心贴身保管。”
    唐瑞郎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琥珀兰珠捧在掌心里端详。
    陆幽忽然觉得唐瑞郎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与包裹着紫兰的那层琥珀竟是一样的柔和、一样的温暖。
    虽然他依旧不知戚云初所谓的“天意命定”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至少,此刻的他仿佛也有了自己的感悟。
    唐瑞郎看了又看,依依不舍地将琥珀珠子贴身收藏起来。
    “你给了我如此珍贵的一样宝贝,可我却没什么能够与之匹配的来回赠给你。以前那天吴宫的信物,虽然是我的宝贝,但是深究起来终归还是安乐王的东西……我思来想去,能够送你的,也就只有三万两千两黄金了。”
    “三万两千两,黄金?”陆幽懵然不解。
    “一个时辰有八刻,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说,是不是三万两千两黄金?走,跟我去取。”
    唐瑞郎却突然伸手将陆幽一把揽住了,用力抱了起来。
    “今天晚上,我一定伺候得大人舒舒服服,欲死欲仙。”
    第157章 旧曾谙
    缱绻缠绵持续了几乎一夜,云雨浓时,锦被如蒸。
    几次三番下来,最初一触即发的快感已经归于平缓;随之而来的,是如醇酒那样厚积而薄发的厮磨。
    陆幽的头脑昏昏沉沉,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想。他浑身上下汗出如浆;腰腹与双腿紧绷,只能在起伏之中不时颤抖几下。
    瑞郎一直低声央求着,想要听一听他愉悦之时的气息。可他却始终将牙关咬得死紧,连一点儿喘息的声音都没漏出来。
    并非不愿,而是情至深处,已然失声忘我。
    这一番纠缠,忽而就到了鸡鸣时分。
    当最后一潮极乐恍惚退去,陆幽已然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了床榻之上。
    好在唐瑞郎没有继续作妖,只在他耳边低声咕哝了几句爱语,就起身出门打了水来,为他擦拭。
    陆幽浑身酸软,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由着瑞郎侍弄。也不知被摆弄了多久,就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这是纯粹而深沉的一觉。薄薄的青色帷帐,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烦恼与忧愁。
    当陆幽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掀起帷幔,看见得却是午后的暖阳,斜斜地照进了屋内。
    他慌忙披衣起身,胡乱挽了一把头发,骑马赶往诏京城西面的金光门。
    到了城门口,只见人迹寥寥。地上的马蹄印痕依稀可辨,然而饯行美酒的余香却是随着桃花瓣一起,被东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
    此去一别,乡关千里。纵起百尺之高楼,亦眺望不见。
    大军越往西行,传回诏京的消息就越是陈旧。一日、两日、五日……每过一天,兵部收到的信报便会延缓两日。
    如此一直捱过十四个昼夜,陆幽终于听说七天之前,各路大军已于剑南道殷山军镇集结完毕,即将开拔前往甘珠岭。
    若无意外则就在这几日间,一场暌违数年的西南鏖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天佑大宁,天佑瑞郎!
    担忧之余,陆幽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时务。他一面留心着鹤羽殿的安危,一面继续监视赵暻起居,以及御史台的风吹草动,实在忙得有些分身乏术。
    所幸这阵子西南的战况一日两报、巨细靡遗;而且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大宁军队发动奇袭,攻鬼戎于不备,短短三日之内就解了甘珠岭之围!
    战报一至,朝野振奋,陆幽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暗自欣喜。
    这之后陆续又过了七八日,边疆捷报频传——唐瑞郎率领大军乘胜追击,将鬼戎往西逐出四十余里。失守三城中的汉眉城得以收复,而吴声城和吉节城的回归似乎也指日可待。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军西进的脚步却戛然而止。
    就在进攻吴声城的前夜,唐瑞郎命人传回战报一封,称全军将留在吴声城内休整,并请求粮草以及兵力支援。而请求援助的理由则是:鬼戎退兵太过迅速,恐有“诱敌深入”之诡计。
    消息传至诏京朝堂之上,景徽帝尚未开口,便已有江启光等人上书反对。江启光更是提出:当朝兵力重点戍防于西北边陲,如若大肆调动,唯恐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此话一出,唐家等人自然据理力驳。双方正在朝堂之上论得不可开交,西南前线突然又传来急报:汉眉城内守军变节,鬼戎趁机反扑,大军腹背受敌,被困于吴声城中!
    变生肘腋,各种争议戛然而止。
    直到这时,才有事后诸葛称汉眉城内军镇总管乃是萧友乾同党——如此看来,萧家的残余势力甚至可能已经西出边塞,与鬼戎沆瀣一气。
    瑞郎关于请求驰援的要求终获应允,然而推算起来,增援的军队从调集开拔到抵达前方,至少还需要六七日。
    边疆战事,急于星火。前后夹攻之下,大军是否还能坚持到增援到来?
    没有人知道答案——因为传递战报的驿路被断,就再无消息从吴声城中传出。
    ————————
    万里寂寥音信绝,寸心争忍不成灰?
    自从汉眉城倒戈之时起,陆幽就再没有过一日安睡。
    尽管他依旧料理着内廷诸务、监视着朝堂动向。可是以往做这些事,他总是游刃有余;而如今的他,却焦头烂额。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真正放下手里的一切,去全心地关注南疆的战事——因为一旦得闲,他就会忍不住去胡思乱想。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正肃立于吴声城墙上,看着城外乱军压境,大敌当前。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正银甲戎装,身先士卒,所向摧陷。
    也许这一时、这一刻,唐瑞郎已然蹈锋饮血,裹尸马革……
    每多想一点,陆幽就会心乱如麻。甚至就连夜间,他也总是会梦见唐瑞郎一身血污,默然无语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想过效法当年的戚云初,不顾一切地赶去寻找心爱之人的踪迹。
    可惜他还有理智,明白自己总归不是戚云初,而赵暻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惠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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