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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风凉,别冻着。”
    林言把胳膊肘架在萧郁肩膀上,拧开酒瓶盖灌了一口,咻地吐出口气,冲他晃了晃酒瓶:“我从村长家偷的,存了十年的地道杏花村,来一口?”
    萧郁不说话,林言讨个没趣儿,把胳膊收回来,自言自语:“不理人,不理人我自个儿喝。”
    夜风把低矮的芦苇丛吹得呼啦直响,林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陪你坐会儿,到十二点,十二点跟我回去,你自己在这我不放心。”
    “怕我想不开投河自尽?”萧郁露出一丝苦笑。
    “你没那么大本事。”林言特爷们的往他肩上捶了一把,“我是怕放萧公子一个人在这参禅,万一走火入魔,明天一觉醒来全村人挂的一个不剩,那我罪过大了。”
    萧郁淡淡道:“我分得清好歹。”
    林言喝了口酒:“想不到我这么一优质男也曾经渣过,没遗憾了。”
    萧郁捡了块石头扔进溪水里,惊动了一条大鱼,乌黑油亮的水面露出一截背鳍,细密的水纹久久不散。
    “这里还留着他的一丁点记忆。”林言指了指太阳穴:“就算再不愿意,我跟段泽也脱不了关系,你等了他百年,我好好陪你剩下的二十天,算补偿吧。”
    那鬼深深看他一眼:“你何必如此,我们只认识两个月。”
    林言忽然转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苦情,为了当初的一点好,落到非你不可这下场?”
    萧郁没说话。
    “做一件不求回报的事大概是出于善良,但日复一日做不求回报的事,绝不仅仅因为善良,而是信仰,善良没那么大的力量。”
    林言拨弄着手边的野蒲公英:“一直在想我这么随波逐流的人会坚持什么,你还记得周锦天么,那个附在尹舟表妹身上等他爸的男孩,当时我气得恨不得把他爹和后妈吓死算了,后来想想,我这么好脾气的人,之所以失控,不是因为同情那孩子,而是周墨玷污了我的信仰。”
    “萧郁,你是我见过最痴情,最温柔,好到无法形容的人,就算你从头到尾都只要段逸涵,我还是喜欢你,像崇拜兄长,尊重朋友,疼爱孩子那样去喜欢你,只不过再不把你当恋人,看到你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总还有一些美好的感情值得相信。”
    “其实所谓不离不弃的感情就像鬼,传的神乎其神,真正见过的没几个,但只要相信,相信才有力量撑下去。”
    溪流远处传来青蛙的叫声,月色清冷,那鬼青白的皮肤蒙着一层月光,清朗有如谪仙。
    林言审视着他,突然感到知足,因为无计可施:“我会想象在桃花开时陪你喝一坛好酒,在枫叶红时陪你下一局好棋,在清明节买一张来你坟头的车票,在小年夜为你多煮一盘饺子,把酒泼在地上祭你,大概会偷偷哭一次。但对我来说,那个守着我的萧郁永远死了,就算你转生,我们遇见,你也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会好好过下去,比你想象的过的更好。”
    “现在事事顺着你是因为信仰,七月十五过后再不管你是出于尊严。”林言用手撑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轻松的对萧郁笑笑,“蚊子太多,我回去了,萧郎,就此别过。”
    溪水应该清澈透亮,应该长着香蒲,水底招摇青翠的荇藻,但夜晚太黑,没有人看的见。
    进屋时座钟又敲了一下,十二点整。
    山间天寒,林言紧紧裹着被子,半睡半醒间屋里多了个人影,静静的坐在床边看他。
    “过来睡。”林言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萧郁用手覆着他的侧脸,轻声说:“你睡你的,我想看着你,一夜都看着你。”
    “想明白没,明天到底去不去山里见他?”林言问。
    “去,就算从头至尾皆是妄念也要去,这大概是我信仰的东西。”
    “什么?”
    “从一而终。”萧郁说。
    林言扑哧一声笑了,抿着下唇:“我要不离不弃,你要从一而终,可惜咱们没缘分,要不咱俩傻子在一起,真他娘的合适。”
    第二天露水还没干阿颜就扯着睡眼迷离的尹舟来敲门,右手抱一只困得飘飘欲仙的狐狸,尹舟穿反了衣服,林言开门时系错了扣子,几人晕乎乎的爬到村口的车上取装备,一直到早饭时还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
    回来才发现不是阿颜起得早,而是全村人全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夏天五点天亮,正是下地干活的好时候。
    早饭很简单,白粥、馒头配榨菜,因为被提起告知山高路远,都逼着自己使劲多吃,连阿颜都撑着喝了一碗半粥。山林深处遍布荆棘,蛇蚊蟑蚁众多,喷了小道士买的驱虫药水,每个人身上都有股敌敌畏的味儿,阿澈嫌弃的直用尾巴捂鼻子。
    正当大家换好迷彩服准备出发时,村长拄着拐杖,带着两个年轻人进了门。
    “你们不知道路,进了山跟着这俩娃走,他俩熟悉林子,遇上野狸子或者鼬獾也能帮忙,大川小川,你俩过来。”
    两人长得很像,一样矮而结实,皮肤被晒得黑红,长相和常年在地里干活的人一样显得老相,但眼神淳朴,略带点年少的羞涩,果然,村长介绍说俩人里年纪大的叫段明川,只有十九岁,小的十七,叫段少川,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跑惯了山路。
    起初林言觉得外人跟着麻烦,转念一想有麻烦时多个人能多个帮手,看两人话少老实,便同意了。
    短暂休整过后,一行人背上装备,沿着小路往陵山进发。
    出门的早,七月的阳光还没有发挥暑热,清晨鸟叫雀儿飞,草叶尖上挂着清凉凉的露水,时不时有在麦地劳作的村民吆喝着冲几人打招呼,颇有些郊游的感觉。
    穿过一畦畦等待收割的麦子,山路开始缓缓向上,东麓山坡铺陈一层层梯田,种棉花和大豆,很快周围连梯田也看不见了,小树林里到处是近代和现代的坟地,有些刚刚被祭扫过,地上撒着些鞭炮皮儿。
    深处的山路逐渐变得窄而难走,树木茂密,有些甚至是灌木丛中一条仅容侧身通过的窄道,不得不用刀砍去长刺的枝条才能确保手和脸不被划伤。
    林言他们准备的军用匕首用处不大,反倒是段家兄弟的砍刀好使,两人充分担当起向导的职务,一边在前面开路一边回头跟队伍介绍村里老人讲的关于陵山的历史。
    陵山指的其实不是孤零零一座山,而是由三座主峰组成的一片延绵不绝的山麓,东边、西边和北边各有一座主峰,从远处看去如同一把面朝南的椅子,北山最高为靠背,东西两山矮些,酷似扶手。这样的风水很适合葬人,可惜主峰稍矮,南面缺好水,否则怕也轮不到经商之家用它做祖坟。
    段家村在陵山正东方,段家兄弟说能称为“墓”的主要集中在北山,而他们要去的段泽墓却在西山上,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马不停蹄,才能在天黑前连过两座山,赶到坟冢所在的山坡。
    尹舟一听,忍不住抹了把额上的汗:“林子,你怎么不死在个热闹点的地方,也给咱几个省点事,这还不到仨小时我的腿已经开始酸了。”
    林言哭笑不得:“下次我争取躺尸躺到西单去,不仅通地铁,挂了还能飘着吃火锅,不像在这儿天天啃树皮。”
    “我看成,到时候我请客吃呷哺呷哺,家里还一大堆优惠券呢。”
    “呸,够晦气。”林言捡了根树枝当鞭子,往尹舟脑门抽了一把。
    大川背着个竹筐在最前方开路,里面装了两只辟邪用的活公鸡,闻言回头一笑,解释说最老的五六个墓都离村子挺远,后来为了省银子,一座墓埋好几代人,再往后就不修墓了,随便挖个方方正正的坑把棺材一埋,再立个碑就是坟。段家村的人死后都埋在经过的一大片小树林里,抬着棺材从村里往上走二十分钟就到,方便。
    这是实话,厚葬之风在汉代达到顶峰,崇尚“事死如事生”,有墓必修陵,动辄占用数百亩地,北宋被攻陷后丧葬之风开始日益从简,到清朝连皇室都找不着好木头修墓,逼得乾隆拆明十三陵偷金丝楠。因此盗墓贼最爱宋代以前的墓,见到青铜器便两眼放光,甚至有一门绝技叫听雷寻墓,原理就是靠打雷时青铜导电,用地底的轻微颤抖来确定墓室位置。
    一路除了腿酸腰软外还算顺利,快到东山山顶时尹舟在林子里踩到一条花里胡哨的蛇,吓得几乎要爬到树上去,好在小川离得他近,抓住蛇身顺着脊梁往下一捋,一刀把苦胆挑出来塞进嘴里,尹舟被瘆得表情扭曲,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太阳西斜时一行人赶到北山,架起锅煮挂面,狐狸看看面条,又看看大川背篓里的活鸡,嘟着嘴生闷气,林言只好给他开了听肉罐头解馋,饶是这样还被挠了一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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